《破碎开头》
A城都知道,我家和江家是死对头。
两家产业高度重合。
又从上一辈就开始较劲。
我大哥接手家里产业的时候恨不能把江霁云的照片挂到床头每天用小刀戳他那张帅脸。
他们较劲了十几年,我大哥输得片甲不留。直到某次宴会上。
不知道谁开了一个玩笑,江霁云笑着,突然下意识搂过我亲了一口,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我们身上。
我仰起头想要骂他,没想到下意识追吻了过去。然后大家恍然大悟地看着我大哥。
哦,原来纪家开始用美人计了啊。我一直觉得我大哥的童年挺悲伤的。
江霁云这三个字几乎贯穿了他整个人生。开头江家和我家较劲到现在。
两家父母光荣隐退之后,接力棒就到了我大哥和江霁云手上。我妈早就跟我说过,我大哥这个人什么都好。
就是太较真。
说起来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责任感。
我妈说的也没错,他只比我大一岁,我却总觉得他想给我当爹。除了这个,剩下的多余责任感基本上都落到了江霁云头上。
在我爸多次和江老头较劲失败之后,我大哥默默把“打败江霁云”当成了他的人生目标。
于是我小时候经常能听到我大哥在家里大呼小叫:
“江霁云三岁就不尿床了?妈,我几岁不尿的?”
“江霁云会骑自行车了?我一会儿就去学,我要学变速的,要比他厉害。”
“江霁云吃夏天的第一根雪糕了?张伯,以后每年家里夏天提供雪糕要早于今天!”
“江霁云又长高了?”
“江霁云今天出门又被陌生人夸好看了。”
“江霁云的脸比我小一圈,五官却比我大一圈?”
“江霁云怎么又拿奖了!”
“江霁云今天足球比我多进了三个球。”
我适时插了一句:“哥,你进了几个啊?”
我哥一愣:“我一个也没有啊,我又没上场。”高中之后,我大哥的播报就变成了:
“这个月江霁云收到情书的数量比我多十封。”
“江霁云这季度给公司创造的利润比我多五千万。”
“江霁云什么时候练出的八块腹肌?”
然后我凑过去想看,结果我哥猛地把照片盖住了。
“弟弟,看我,你看我,哥哥也帅。”
我听着江霁云各种优秀的战报长大,
实在是很想跟我哥说,回家吧哥哥,回家吧。我都怕你爱上他。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妈显然也有些提防着江霁云有一天真的能力强到把她儿子都拿下了。我们家开始上演宿敌变妻子的戏码。
所以我哥一从国外留学回来,我妈就给他介绍漂亮姐姐。
起初我哥拒绝得义正言辞:“不打败江霁云,我绝不会找老婆。”
我妈一边修着自己漂亮的美甲,一边凉凉地对我哥说:
“宝贝,要不你去看一眼呢?”
当天晚上,我哥回家,破天荒没有提江霁云。不仅那天没提,往后一个月都没提。
中间有一次家里餐桌上多了一道火腿,我妈吃了一口觉得好,问阿姨哪里得来的,阿姨说:“江家江少送来的。”
那时候我爸和江霁云他爸已经成为钓友和棋友了。
按我妈的话说,她和江霁云他妈还经常一块参加拍卖会呢。
最好的对手,才配当最好的朋友。
所以家里莫名多一些江家的东西,谁都见怪不怪。说完,我们全家都看向了我哥。
我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我妈笑着说:“江霁云啊。”我哥:“哦,是吗?”
然后优雅但迅速地吃完了饭,然后上楼给我嫂子发语音去了。
我妈盯着我哥的背影:“我总看着他像个渣男,江家那小子实在不错啊,可惜家里没有女儿,不然我一定会撮合。”
我妈说完看着我,我面不改色地朝我妈磨牙:“那我介绍我朋友给他认识?”我妈周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她看着我,自言自语:“我两个儿子,怎么都感觉奇奇怪怪的。”我和江霁云认识得很早。
比家里人知道的,还要早上许多。
其实严格说起来,我不算是一个很正常的小孩。我妈是最早发现这一点的。
我很小就不喜欢说话,但是凡百东西,几乎一学就会。
我妈请来的老师看着我的模仿能力甚至是创新能力相当惊讶。
可是等到后来真的调了一堆机器过来给我做完检测后。
我听到医生对我妈说:
“好消息是二少爷确实聪明,这个数值高的可以称之为罕见了。”我妈的手攥在一起,我看到她看了我一眼。
接收到我的目光后,朝我笑了一下。这才扭过了头:“那坏消息呢?”
医生说:“二少爷不爱说话,以后大概会是常态。”
这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
医生推了推他的眼镜。
他在我家工作了很多年,总要保住这个饭碗。
我听到我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要怎么办呢?”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想当小,却对我妈颤抖的语气十分介意。印象中她一直是笑着的,美丽且明艳的。
像任何一个有头脑且会打理人生的有钱人家出生的女儿。她不该为了任何东西让自己的情绪崩坏。
哪怕是因为我。所以我很小就会伪装。
商圈里没有人不夸我,说我乖巧聪明有礼貌。
目光落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总会适当地露出漂亮的笑容来。
只是在学业上,或者在各种比赛中,我很少让自己太沉迷进去。总会先看看别人。
我各个老师都曾不止一次惋惜地对我说:“纪珩,你要是专心一点,不分心去管别人的结果,不受这个结果影响,你会得到更好的成绩。”
我中规中矩地道歉,下次还敢。老师同我妈妈说起这个问题。
我妈妈总是笑着给我打掩护:“这样也可以了,再往前,不也是第一吗?”回去路上,我妈夸我成绩非常棒。
我看了她半天,对她说:“差不多知道他们的速度和水平后,就不用参考他们降速了。”
我妈惊讶地看着我。
我抬抬手:“所以下次不会再被找家长了。”
我妈难得拧起眉头来:“儿子,这不是麻烦,而且,我很爱你,我需要你给我带来一点小麻烦,不然,总觉得我这个母亲太无用。”
末了她说:“这是对家人有些多余但是克制不住的爱啊。”我听了她的话,于是我找了一个时间找到了江霁云。
我知道他会在家里无人的时候去后院躺椅上看书。我哥找了至少三个江霁云的朋友来当内应。
我翻到他家里。
他抬头看我。
那是一个夏日,他在家里穿得很随意,短袖、短裤,普通的拖鞋。
可是当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少年比夏日的阳光更加刺眼。他果然很好看啊,至少在长相上,我哥输得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他挑眉看我,带着一点惊讶:“你是纪珩?”
我哥的假想敌是个长相好看、个子很高,但是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聪明少年。他从一旁小冰箱里给我拿可乐。
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你长得这么好看啊?”
大约真的嗜凉如命。
和我说话的工夫,还在往嘴里塞雪糕。
“你坐。”他高兴地给我搬椅子,还拿出雪糕来怼在我脸上。“热成这样,不在这了,咱们还是去里面。”
我跟着他进了他家的别墅。
然后听他兴高采烈地和管家说了什么,然后带着我往楼上他的房间走。
“你怎么不怕我啊?”他开门前对我说,眼睛笑着眯起来,真好看。
限量版少年江霁云,还是会对人开怀一笑的人。长大后几乎就没有了。
只会在夜里情到深处的时候,带着一点凶狠地恶意一遍遍对我说:“阿珩,叫声老公听听,一声也好,叫啊,我听着呢。”
“不怕,我们两家人的基因代码估计在彼此那里都是透明的。”
江霁云愣了一瞬,他说:“基因代码没跟我说,你是这样的。”
我看着他带我参观他挑高四五米,要梯子才能够到上层书架的书房、模型和放起来的足球。
我配合了他好半天。
才开口说:“你以后别逗纪肆了。”江霁云看着我。
“他比不过你。”我认真地说,“可他是我大哥,我不想让你一直这么逗着他玩。”我顿了顿。
“我知道他得到的情报都是你故意让他知道的。”江霁云又吃了一口雪糕:“你怎么知道的呢?”
“你要是真的从小什么都做到最好,这样的智商不会让自己的信息泄露得这么厉害,反之,那就证明你很多成绩都是假的。”
江霁云看了我一会儿。
“都是真的。”
他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向谁证明。
“好吧,”他摊摊手,“如果你答应没事过来找我玩,我就答应你。”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我周末下午的时间一直很空,我妈很放心我,几乎不管我的行踪。
于是从那天开始,到我十七岁,三五年间,我周末会按时去找他。说到底也没有做什么,他偶尔会做烧烤,下次我会给他带点心。
他知道我想吃火腿,让人去买,下次我会送他一点礼物。
除去这些往来,更多的时间,我们都在他的书房里看书。
他一年四季都离不了冰,唯一的变化就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会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吃冰。再两年,他的话愈发少了。
并且会把冰掺在各种饮料里,一口喝下。
我知道他快长大了,江家快真的交到他手里了。
然后也是一个初夏,他突然对我说:“阿珩,我很快就要出国读书了。”
我放下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但是我习惯了乖巧。
于是我笑着对他说:“那我就不用来了吧。”
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且浓稠的情绪。
只是当时我怀疑他答应我的话不太真诚。
因为后来我哥那里确实没有什么成绩的消息了。
有的全是他收到情书、被人搭讪以及练出腹肌的消息。
托他的福,我哥虽然狂吃蛋白粉,好在是结婚之前把肌肉练了出来。
“男人的腹肌是最好的嫁妆。”
我妈欲言又止,过犹不及啊过犹不及。
就不能事业批和恋爱脑中和一下吗?
众人眼里,我和江霁云第一次见面是我十九岁那年。我妈一个朋友女儿的生日宴。
江霁云出国后很少参加这些场合了,这次大约是恰好到他回国的日子。
也可能是,我爸说,他爸有意撮合江霁云和今天宴会的主人公联姻。
然后我就看到他被一堆漂亮姑娘围着。他站在人群中央,气质成熟了太多。
只是整个人愈发地显得疏离了。
我知道总会有这一步的,他父亲、我父亲,他们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得越久,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就越少。
就连我哥,关起门来如何恋爱脑,在公司里,哪怕是亲近的下属,也需要揣度他的心思。
我看着他做了一晚上戏,进退把握得十分好。
我忍到了中场,才到花园拦住了他。
“别去了。”我说,很不耐烦。
江霁云看着我:“为什么呢?阿珩,我给你发邮件你回复得都是一板一眼的,我们不过是普通的朋友,你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有些着急地亲上了他的嘴角。
“江霁云,你混在别人中间,被当做联姻对象拉拢的时候,我很烦。”江霁云大约也没想过我会突然亲上去。
他略带怒意地扫了我一眼,却又快走两步捧住我的脸带着点狠意亲了下来。
我没见过江霁云这样急切的模样,就好像他再晚一秒我就会后悔一样。
我懵懵地被他拉着亲,恍惚间听到他咬着我的舌头含糊不清地对我说:“纪珩,你不过是个小混蛋。”
少年时期的爱意纯粹且疯狂。
我是两家中唯一一个在国内读大学的人。
我哥一直说我妈偏爱小儿子,什么时候都要放在身边看着。
只有我知道,我妈不过是在意我还小的时候从医生那里听到的关于我的事情。“阿珩这样聪明,在哪里读书都一样。”
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对于和江霁云依旧会分开有些难熬。
生日宴之后,江霁云几乎是一秒恢复成了十五六岁那个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样。我照旧周末去找他,他开始从带我看书到把我按在书房的墙上接吻。
晚饭之前我必定是要离开了,他多半会贴在我肩膀上黏黏糊糊不肯放我走。“再亲一下,阿珩,你再亲我一下我就让你走。”
偶尔晚上我都躺下了,手机突然收到江霁云的消息。
“夜观星象,发现阿珩在想我,所以你开窗看看。”
然后我打开窗户,江霁云就站在我家后园朝我招手。
人一定是不能惯的,因为这一次我下去跟他说了半天话,下一次他就敢爬我三楼的窗户。
我冷着脸和他生气,差点把他推下去。江霁云却顺杆爬地钻到我被子里。
“纪珩,”江霁云假意悲伤地看着我,“我还有一周就要走了,我就想搂着我喜欢的人睡一觉,我有错吗?”
是没有错。
第二天一大早上还要天不亮就爬下去。
彼时我哥还因为江霁云已经能熟练地操控两国的市场而忿忿不平地六点就起床听国外财经报道。
后来我哥跳得比谁都高:“你是说我卷生卷死的时候,这个罪魁祸首就在楼上搂着我弟睡觉?”
我们在一起了一年多。
江霁云最喜欢的就是在国外。
没有纪家人,也没有江家人,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牵手。
K国的冰淇淋做得好吃,冬日大雪,江霁云只穿着老头背心披着被子开着空调,大开窗户接上雪,然后一块塞到我脖子里。
也有在两家人宴会的时候,我们躲在门后面交换一个吻。那时候我哥已经不怎么和江霁云比了。
他常做的事情就是牵着我嫂子的手炫耀给江霁云看。江霁云面上不以为意,却在桌子下面狂踩我的鞋。
冬雪漫漫,老头们下棋去了,我妈和他妈一块儿研究毛衣和做脸。
只有江霁云偷偷抱着我,窗子外面是我哥和我嫂子在一块儿堆雪人。
“阿珩,我什么时候能过明路啊。”我们都以为就快了。
我哥后来实打实地赢过江霁云一次,因为他不肯结婚的事情我父母都同意了,但是江霁云没有。
故事总不肯朝着我们顺心如意的方向去发展。少年时期太过热烈的感情,多半会夭折。
江霁云毕业那一年,我妈和我嫂子去挑婚纱的时候,遇到了车祸。我嫂子把我妈从车里推了出来,然后车子爆炸了。
果然,命运会平等地惩罚每一个恋爱脑。我从未见过我哥那个样子。
纪家所有人都知道,我哥未必是纪家最聪明的孩子,小时候我看一遍就会拼的玩具,我哥往往需要看三遍。
可是纪家所有人也都清楚,纪家未来的担子必定要交给我哥。纪肆一直像一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纪家的每一个人。
姜姐姐死后,这个小太阳黯然失色了。
我哥有半个月没有出房门。
再出来时,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我妈同样在车祸中受了严重的伤,双腿很久都不能走路。
家里的生意再次交托到了我爸手上,我跟着我爸在公司和医院间不停地穿梭。可没有人舍得去苛责我哥。
我们都在等着那阵阵痛消失。
直到我哥半年后在餐桌上偶然提起:“爸妈,我不能结婚了。”
他说得平常极了,像是以前每个早上,忙前忙后地催着我爸吃降压药,指责我妈的无油煎蛋偷偷喷了油,以及成日里盯着我今天到底吃了几口饭。
我妈颤抖着手都拿不稳刀叉。
她并非在生气这样大的家族继承人贸然宣布自己不会有继承人的事情。
她同我爸一样,只是在心疼,他们都清楚,他们的儿子必定是尽力了。可是用尽全力却依旧无法从阴霾中走出来。
用尽全力也无法再次融入到正常生活。
他们只是心疼,纪肆灿烂的人生,在这一年彻底晦暗了。我哥笑了一下,平静极了。
他对我说:“阿珩,以后要靠你了。”
我在我哥的双眸中看到我自己同样艰难扯出来的笑容。
“行啊哥,那就交给我吧。”
10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同江霁云分手了。
我做得果断极了,甚至没有让他回国。
我跑到K国见他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我,满眼都是心疼。
“我听说纪家的事情了,背后的事情我已经在查了,阿珩,没事,我来帮你。”我只是轻轻地推开了他。
我说:“纪家的事纪家人自己会管,江霁云,你应该恭喜我,我爸妈让我暂时接替我哥的位子。”
“阿珩?”
我对着他笑,就像是这些年我对着所有人露出的那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男人什么的比起权力财富还是逊色一些,江霁云,以后在商场上见到了,不必手下留情。”
最混乱的那两年,纪家车祸之后立刻引发了一系列的调查和陷害。
我们忙着改组,忙着自证,忙着慢慢去查车祸的幕后黑手。
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江霁云了。
只是在我妈偶尔提起,说江家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待在国外就不回来了,老江每次过来找我爸下棋都要骂许久。
我妈看着我,我只是嘱咐她该复健了。
末了我妈总会叹息一声说,不过这小子真厉害啊,如今江家大部分产业都被他转移到国外去了,国外那么大的盘他都操控得得心应手,只是他大约不会回来了。
我嗯嗯地应着,只想着后园的蔷薇又开了。
我当时偷偷放的那把梯子该撤下去了。
再见到江霁云已经是三年后了。
同样是一个宴会,我哥不厌其烦地跟我絮叨,刚才结束的酒局上的酒太难喝了。
我跟他笑着迈进会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江霁云。
如果三年前江霁云身上的疏离还是少年刻意伪装和模仿父辈的话,如今他身上的凌厉气场和沉寂却已经如同渗入到了骨子里。
我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我看到江霁云看到了我,朝我举起了酒杯。
我哥全程淡定得很,他将手插在裤兜里。
“小江总确实是厉害,硬是让耿家千金等了他五年,不过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听说他回来是为了结婚而来,婚后会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彼时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竞争对手。
如今我哥再提起他,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妈说的没错,我哥在某种程度上,真像一个渣男。
耿家人热络地把我们引到一起,互相介绍着。依旧是夏日,江霁云就坐在我一旁。
他的酒杯靠我很近,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动作,我用夹子夹起冰块放到了江霁云的酒里。
“呦,小纪总也知道江总喜欢喝凉的?”老耿总开口说。
江霁云却突然把酒杯挪开了:“如今不喜欢了。”
他将酒递给侍应生:“换一杯吧,浪费了好酒。”
我的手捏着镊子,僵硬地一时忘了放下。
我恍惚想起,少年时期,
我和江霁云对坐着,他将冰桶塞到我面前。
“医生不让我再吃冰了,我就是忍不住,阿珩,你替我看着,不许我多吃。”
然后每隔上半个小时左右,少年修长的胳膊就会伸到我面前:“阿珩,冰!我的冰!”
老耿总打破了僵局:“酒有的是,我再开瓶好的,对了,大家还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一下。”
我哥笑着揽着我的肩膀:“不用介绍,我们是发小。”
他和江霁云碰杯之后,突然想起什么,又对我说:“阿珩好像没怎么见过,以前他在家里的时候,你多半在学校。江霁云,你看纪珩都长这么大了,你对他还有印象吗?”江霁云的目光一秒都没有落在我身上。
他只是平静地说:“是吗?不怎么记得了。”
12
我那天难得没有和我哥一同走。
我哥只当我自己要寻乐子,什么也没说。
我在耿家的车库见到了江霁云,他今天没有带司机和保镖。
我在昏暗中扑到他身前,扯过他的衣领就要去撕咬他的嘴唇。江霁云如今高过我半头了。
他扯着我的头发要拉开我,我们两个就像是打架一样下着狠手。我非要亲他,他抵死不肯。
“你敢在耿家的车库亲耿家未来的女婿,小纪总,你胆子很大啊。”我看着我面前这个人,我从十几岁就认识他。
在一起一年,爱他五年,如今再见,见他恶狠狠地推开我,见他恶劣地笑着说自己是耿家的女婿,见他带着点嘲讽叫我“小纪总”。
我说:“耿家不如纪家,和耿家联姻不如选纪家。”江霁云却嘲讽地笑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怎么,小纪总不要孩子了?”
我狠狠地拉着他的衣领:“江霁云,你个死同性恋不许祸害人家姑娘。”
他把我一把推开:“纪珩,我哪有你厉害啊,我是个死同性恋,不比你,男女都可以。”
我见他要拉开车门,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江霁云疑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了?”
我同样恶劣地笑着,脸却越来越红,我把领带扯下来,扯开上面的衬衣扣子:“最后一杯递给我的酒大概是加了东西,我喝了。江霁云,你不如把我扔在这吧,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自己来找我了。”
江霁云关上车门。
车子发动,还没有倒出来,又猛地停下了。
江霁云打开车门下车将我拖到后座上:“纪珩,你就是个混蛋!”江霁云没有自己开车,出了车库,他的司机就迎了上来。
他没有送我回纪家,甚至也没有回江家。“去酒店。”
江霁云说完这话,扭头看向我:“这会儿走还来得及。”
我一言不发,由着他将我拖下车,将我一路拖到了酒店。门一关我就开始扯他西装和衬衣。
江霁云几次要抓我的手,最终带着几分怒气把外套扔在地上,将我压在床上。
“纪珩,我现在未必就想跟你睡。”
我猛地凑上去,吻住他的嘴唇,用舌头抵开他的牙齿,然后将药塞进他嘴里。江霁云放开我,诧异地怒视着我:“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说:“药,给你准备的药。”
我想起那一年多我和江霁云从来没有真正睡过。
我那时候并不清楚江霁云一直忍耐着是因为什么,后来想起来只是觉得遗憾。我也知道我今天的做法相当可耻。
可是至少,在江霁云再也不回国之前,这是我最后可以和他靠近的机会了。我向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听着江霁云翻来覆去地叫我的名字。
也不知道那药的药效竟然这样厉害,他折腾了一整晚都不肯停。
凌晨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我硬撑着从疲惫中惊醒,一摸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我着急地要往床下爬,扯得浑身哪里都疼。
然后我就看到江霁云正光着上身站在窗前抽烟。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了烟瘾,只能看到烟火明灭间,江霁云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我不动声色地躺下了,合上眼睛,希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假象。
怎么会有人和心爱的人睡了之后会有那样带着不满的表情。
就像是我,无论刚开始江霁云下手多狠,我心里依旧觉得,这不过是爱人之间的情趣。是江霁云,我都可以忍。
所以,我睡了我的爱人,江霁云却不是。
13
第二天我睁开眼的时候,江霁云依旧没走。他就坐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旁边放着他常喝的酒。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对我说:“新衣服和鞋子给你放在那儿了,一会儿起来记得穿。”我背对着他开始套衣服,江霁云沉默半天,突然对我说:“尺码没有错。”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只是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你。”我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江霁云把烟按在烟灰缸里,起身穿外套:“没什么,纪珩,我依旧觉得你是个混蛋。”江霁云先走了。
我在他走后又换下衣服缩在被子里,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混合着我和他味道的枕头和被子。
我一觉睡了很久。
江霁云虽然下手狠了点,但是准备做得很好,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发烧,只是累而已。酒店的人没有过来催我房间到时间了。
江霁云到底是体面的人,他没有立刻就退了房。
晚上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接到了我哥的电话。
“你睡哪儿了阿珩!你快点回来,家里乱成一团,江霁云疯了。”
我收拾好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我父母、江家父母,还有江霁云都在。
我哥急得像瓜田里跳来跳去的猹,恨不能我还没进门就给我捧回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弟弟,你行啊你!”
我看着我哥,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我哥把我拖到会客厅,然后在我旁边坐下。
我看到我爸有些为难地咳了一声:“阿珩啊,你怎么能这么干?!”我看了一眼江霁云,却见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定定地坐在那里。
我妈看着我,那表情激动得就像是看到了一件觊觎了小半年的古董项链一样,可是碍于江妈妈还在旁边唉声叹气一脸愁苦,我妈又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小雀跃,给自己多年的好姐妹递茶安抚。
我心一横,心想大约是江霁云把昨天我给他下药的事情捅到了两家面前。便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做的。”
我哥激动地握着我的手,眼里的雀跃就快跳了出来,面上依旧装得痛心疾首。
“所以——”他的声音都激动地变声了,“你真的把江霁云骗上手,又是霸王硬上弓,又是美男计,然后玩了几年又甩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朝我投来。
我妈和她多年的闺蜜脸上隐隐都透着不能言说的激动。
只是区别在于一个太激动了,一个激动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儿子是被玩的那个而懊恼,然后又激动起来,继而在这两种情绪之间反复横跳。
“我,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他们。
然后江霁云冷哼一声,把照片往我面前推了推。是我十九岁那年在耿家花园凑上去亲他嘴角。
是我在江家被他亲得喘不过来气把他反压在墙上。
是我因为江霁云在冬天忍不住吃冰,冷着脸把他的手从冰桶里提出来。
也是我因为江霁云非要当着我学妹的面在学校亲我,气得扇他脸。
我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江霁云。
会挑,挑得好,厉害了江霁云,几年前的照片都能找齐了。断章取义的功夫不去学新闻实在是可惜了。
昨天晚上还在我身上肆意开拓的猛男江霁云干咳一声,直接带着一丝被抛弃了的破碎口吻开始威胁:“怎么,你不认?”
14
所有人再次盯着我。
就连江霁云,亦放缓了呼吸。
我郑重地站起来:“认,认,我,我就是——”
我看向江霁云,眼眶微红地对他说:“玩儿了他然后抛弃了他。”江霁云把头别向一边。
我继续看着他说:“但是我就是爱他。”我看到江霁云猛地朝我转过了头。
我哥拍拍我的手:“好样的弟弟,不愧是我纪肆的弟弟,争大脸了。”
我爸看过来,我哥连忙干咳了一声:“但是渣男不提倡哈。”
然后他就被我妈快速地扇了一巴掌。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被我“玩弄且抛弃”的苦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爸和我妈低声说着什么,我听到我爸提起“联姻”这两个字,越说越激动,被我妈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我着急地拉着江霁云的手腕,我哥都提了一口气,似乎生怕我立刻就要扇他。我没有,我带着一丝哭腔对他说:“你和耿家的婚约——”
江霁云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期待:“哦?你想说什么?”我认真地对他说:“不许去!”
江霁云勾起嘴角。
他苦笑着说:“纪珩,你总能让我轻而易举地原谅你。我和耿家没有婚约,从来都没有。你自己也说过,我能外泄出去的消息多半是我想让旁人知道的。耿家的事情,我只通过我的渠道保证让你哥知道了。”
他继续说:
“哪怕我从刚开始就清楚,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对我并没有感情,后来一时兴起莫名其妙要跟我在一块,又莫名其妙甩了我。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但是纪珩,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招惹了我两次就不要想全身而退。”
我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江霁云提高声音说:“江叔不用为难,我知道你们想让纪珩联姻。你们放心,纪珩只要不结婚,我可以不要名分,甚至愿意按照联姻的合作标准让纪家和江家合作。”
现场所有长辈的嘴都不自觉地微微张大了。
只有我哥,激动地恨不能现在就过来给我磕一个。
什么叫高手,拿下人不说,江霁云这样的人,竟然心甘情愿地捧着江家的钱给我当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我妈快走一步:“不是,霁云,倒也不用——”
江霁云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用姜悦的下落来换这个契约呢?”我哥蹭地一声站起来,他的声音在发抖:“你说谁?”
江霁云看着我家的每一个人:“三年前没有死、被耿家偷偷带走的姜悦,也就是,大哥你的未婚妻。”
反转一个接一个,在场的长辈都有些反应不及了。
只有我大哥,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反应速度上了楼,没一会儿,我看他换了一身衣服,大声喊着:“陈伯,叫人跟我走!”
江霁云一挥手,他手下的人也跟着浩浩荡荡地去了。
“所以现在,纪珩,我跟你过明路了,你要是再敢结婚——”他咬牙切齿地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现场只有我一个人云里雾里:“我要跟谁结婚?”
我妈好歹是身经百战的大小姐,这等场面之下,虽然着急惦记姜悦,但是依旧留下了关键信息。
“霁云,我觉得我们有些信息差,现在的问题是阿珩要联姻的事情一直是你江叔在忙,因为我不同意,所以阿珩本身并不知道。”
江霁云扭头看向我,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与欢喜。“是真的?”
我点点头,拉过他的手。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为了纪家抛弃掉一切,可是再遇到江霁云,我还是发现我根本无法制住我的心动。
“江霁云,我没有要负责的姑娘,我只想对你负责。我爱你,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变过。”
15
嫂子当天就回来了。
耿家的人一直把她关在医院,据说是因为当年制造车祸时手脚不干净,很快让我家和江家盯上了。
为了自保,所以留了一张牌。
而我妈当时在爆炸之后就晕倒了,所以他们瞒天过海做得很漂亮。
我家处理完自己手上一堆乱摊子时,虽然对耿家查得差不多了,但一直在等机会,加上我哥得到了江霁云要和耿家联姻的消息,一时之间也有些投鼠忌器。
为了纪家,我哥忍了好多年。
但是等到嫂子回来的时候,我哥几乎立刻就对耿家采取了行动。
我爸妈如今丝毫没有反对,不仅如此,这几天,两家长辈甚至把能联系到的人都用上了。
谁都知道耿家如今得罪了纪江两家,大约是翻不了身了。
姜悦被关了三年,再见到我哥时,面上却只有几分憔悴,身体和精神依旧非常有生机。
据说她当时看到我哥,也只是抚着他的脸说了一句:“你以为我没有了,这三年,是不是过得很难?阿肆,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所以你看,我都没有难过。”
我那会儿才知道,我妈在这么多可以联姻的对象中一眼就看中家世并不出挑的姜悦是因为什么。
也清楚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我哥一见钟情,甚至差点搭上了一辈子。
这都不重要了,如今到底是破镜重圆了。
我哥满世界散请柬说自己要结婚的时候,我和江霁云正在江家他的房间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
“太快了,我按住江霁云。
今天也没吃药啊——”
江霁云把我的手放在他腹肌上,让我慢慢摸。
“你不会以为我要吃药才对你有兴致吧?纪珩,玩弄了我这么多年,你就是个纯混蛋。”
我话都说不利索:“所以……所以你回来是因为听说我要联姻了?”
江霁云不语,只是一味地咬我嘴唇。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我一直以为是我先……”江霁云继续不语,只是一味地蛮干。
我恍惚间想起那次在酒店,他事后站在窗口抽烟。
原来不是因为睡了不爱的人,是因为他觉得睡了不爱他的人。
因为觉得留不住,又放不了手,所以那会儿,大约是在盘算着如何去我家里再试最后一次。
我心脏一阵酸麻,想要抱住他,却根本使不上力。
最后迷迷糊糊间,我依旧能听到他在我耳边蛊惑我:“那天在酒店,你不是叫老公叫得很欢吗?再叫一声啊阿珩——”
我哥最近很开心。
起初我以为是因为姜悦回来了。
后来我哥说,大部分原因肯定是这个,倒也有个小小的原因。我问他是什么。
他一边给姜悦剥着橘子说:“一是想着江霁云以后都要叫我哥,还是他自己求来的,二是我还是比江霁云早娶到老婆,一想到这两点,就觉得人生实在是太美满了。”
江霁云表示叫哥他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娶老婆这事,他没有那么想落在别人后面。哪怕我再三表示,等我同他一起出了国,他想怎么结婚都可以。
江霁云依旧对这件事落了心病。
纪家和江家的关系没有刻意落到明面上,大家依旧觉得两家的继承人有些不对付。
我哥对于江霁云帮忙找回了姜悦的事感激得跟什么似的,虽然对内很少跟江霁云直接说明,但是外面明里暗里都在捧江家。
这下商圈也都知道了。
小纪总和小江总斗了十几年,最后以小纪总输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结尾。直到那一天,我哥结婚前,我们一块去给一位小少爷过满月。
有人说起我哥实在是太望妻石了,有个我哥多年的朋友笑着说:
“小纪总把纪总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么大年纪还是这么纯爱,我那天跟他说了个笑话,说人在发笑的时候,会下意识看向自己喜欢的人,结果他认真地跟我说,你别说了,不能剥夺我不笑的时候看我老婆的权利。”
满堂欢喜,彼时我给江霁云的杯子里放着冰块。
江霁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下意识搂过我就亲了一口。满堂震惊。
我刚想笑着骂他又发什么疯,结果下意识就追吻了上去。
江霁云笑着放开我:“小纪总算什么纯爱呢,发笑的时候该对着爱的人亲上去啊。”好歹算是扳回来一局。
我哥气得咬牙切齿。
只有众人再次看向我哥,哦,纪家改用美人计了啊。【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