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灵光》(露濃靈光)
我自小女扮男装,入宫当了太监。
靠着从小陪伴建文帝的情谊,我成了他身边最受宠信的大宦官。 从前在宫里过得辛苦,如今狗仗人势,我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
我排除异己,专断国政,时人称我为「九千岁」,忠臣们常把我骂得狗血淋 头。
我发誓,迟早要把他们都鲨了!
不过,再后来,丞相,您干嘛脸红啊 大将军,你把头扭过去干什么?
陛下,勿要扯咱家的衣服!
本来要割掉我哥的子孙根那日,他肚子突然疼得厉害,
一直在床上打滚 但我们家收了银子,就必须得出一个人。
爹娘给我换了哥哥的衣服,将我推出去。 双胞胎嘛,总是相像的。
于是我就这样混进了收人的队伍里。
给我净身的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监,我沾了点猪血往胯下一抹,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在 他老眼昏花的时候,混进了已经割完的队伍中。
人人都哭声震天响,我睁大眼睛看着哀鸿遍野的新出炉的小太监们,也适时地跟着嚎一 嚎。
嚎完之后有人来送饭食,一桶冒着热气的粟米饭,一桶暗沉沉的猪血汤。
老太监笑呵呵,「流了血,要吃点猪血补补。」
这话说得不对,断了根,也不见得吃猪鞭呐! 我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老太监哈哈大笑,给我舀了一大勺猪血汤,「越早接受自己是个没根的东西,就活得越 好!」
我深以为然。 我本来就是没根的。 我是女的啊!
男的因为没了那根东西就哭天抢地的,我们女的呢,从来也没有那根累赘,还不是活得 好好的。
不过我建议老天爷,以后大家都还是都不要有了,也省了老太监一道辛苦。
自从我入宫后,我爹娘跟哥哥就拿着我的卖身银子离开了京城。
听说他们觉得有一个在宫里当太监的女儿很是丢人现眼。 怎么拿银子的时候不觉得丢人呢?
不过,元洵登基之后,我还是派人把他们找了回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跟着我的人进了京城,等着享我的福。
时隔多年后,他们看着我热泪盈眶,「儿啊!爹娘想你想得紧啊!」
我和蔼地问,「当年你们一走了之,怎么也不想着给我捎个信呢?」
我爹擦着眼泪,「你顶了你哥的名字入宫享福去了,可我们在宫外委实是丢人,人人都 说我们是没根的一家,实在苦啊!」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不是怕我女儿身入宫被发现后牵连他们,而是信任我的聪明机 智啊,怪一口一个享福。
他们一定是预料到我命不该绝,就算被主子打得奄奄一息,也能绝处逢生。 如今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想问我要银子宅子马车子。
其实我年岁渐长,也觉得一家人没什么隔夜仇。
不过,一切困难的根源都来自那一根
他们还留着,自然会苦的。
我是个好心人,得让他们也好好享福。
于是我亲口下令把我哥和我爹也送去阉了。
我看着惊恐交加的亲人们,畅快大笑,「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他们辱骂我的话在我耳里如过耳云烟,「骂!骂得再响点!咱家听过的骂多了去了!」
如今我是九千岁,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送给皇帝的东西都得经过我的手,皇帝吃什 么喝什么全看我的心情。
谁说太监不好了? 这当太监太棒了!
我这个人有点不正常。
他们说是因为当太监的人都心理扭曲,其实不是的 我刚入宫的时候就这样。
我被分到最遥远的宫殿,里头一个早就失了宠的,病恹恹的云贵人,带着一个一样蔫了 吧唧的小猫崽子元洵。
掌事的大宫女和大太监早跑了,就只有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丫头荷荷。 云贵人说一句话要咳三次,我劝她还是躺好为妙。
不过我一摸那被子,里头塞的全是芦苇,连点棉花都没有,躺着只会越来越冷。 荷荷哭丧着脸,「姐姐们走了,贵人的东西不见了,荷荷找不到。」
那云贵人一咳三喘,「我、我没什么可以赏她们的,只有一些旧衣服——」
我冷眼看着,她自己的崽子都冻得脸色青白,她还在那儿想着赏人的事儿。
我劝云贵人起来,说给她通通风。
然后我把她仅剩的那床破被子给烧了。
她呆若木鸡,惊恐地看着沸腾的火舌舔着芦苇,我欢快地拍手,「好漂亮!多暖和!」 荷荷看我的眼神大约是以为我疯了。
我挥舞起一旁的笤帚,往火堆里一拍,就立刻也燃烧了起来。
火光给这个阴沉冰冷的宫殿增添了不少暖意,我哈哈大笑,「还有什么,都给我烧 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冲上来将我撞倒,但是他实在是太瘦弱了,被我奋力一脚踢开, 「滚!」
元洵一句话不说,只闷声跟我扭打在一起,荷荷和云贵人在一旁弱弱地哭泣。 她们在宫里被欺负久了,连哭都不敢太过大声。
火光惊动了宫内的其他人,我将门一锁,狠心不开,任由外头的人敲得地动山摇。 「皇后娘娘驾到!」
我这才打开门,磕着头又哭又嚎,「救命啊!救命啊!」 「大胆奴才!」
那火看着大,其实一桶水下去立刻销声匿迹了。
「娘娘!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惊慌失措地喊道,「我们娘娘十来天没吃没喝了, 奴才看娘娘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才想着生火取暖,奴才该死!把奴才拿去烧了吧,也好 给我们娘娘暖暖身子!」
皇后的眼神里露出费解,「这儿还有人住?」
云贵人抖抖索索,元洵躲在她的腿后,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两人窝囊得一句话都说 不出来。
我继续抹眼泪,「奴才的主子是云贵人娘娘,还有小主子六皇子元洵。
皇后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本宫都快忘了
皇帝睡过的妃嫔太多了,皇后懒得管,也管不过来。 不过妃嫔冷到烧棉被取暖,也实在是闻所未闻。
皇后顿了顿,「这小太监虽然差点烧了宫殿,可也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忠心可鉴,罚三 月俸禄便罢了。」
她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内务府总管,「你们做事也要上心些,毕竟也是陛下的人。 当日,便有贵人和皇子份例的炭火冬衣送来,晚上,云贵人终于吃了顿饱饭。
「好孩子。」她的脸色红润了几分,终于能完整地说出来一整句话,「你几岁了?叫什 么名字?」
我说我六岁了,叫徐临渊。
实则这是我家附近的一个秀才的名字,我听着好听,便记了下来。 我自己的名字叫阿圆,俗气得很,我不喜欢。
我也不姓徐,但是那又如何,又没人指着我传宗接代。
我是女的,我姓啥不重要。
我一天一个姓都行。
云贵人点点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我对她刮目相看,她竟然是读过书的
元洵刚刚吃得狼吞虎咽,如今肚子圆鼓鼓的,睁着一双剔透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你 怎么知道烧了被子,就能换来这些东西呢?」
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从前我爹妈也是很偏心我哥的,好吃的都总紧着他。
于是我就大哭大闹,在地上打滚,非要那好吃的也分我一半才行。
我爹是个账房先生,好歹通些文墨,好面子,在这种情况下只好不情不愿地顺了我的 意,不过他对于我这样的行径很是不齿,「泼皮无赖!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总是说完这句话,就赞许地看向我哥,「不争不抢,乃是君子所为。」 我每次听了都要翻白眼,他不用抢就能有,当然君子了。
我爹胆敢偏心,那我就要闹。
内务府贪了我的月钱,我就要火烧宫殿,闹到皇后娘娘那儿,这样我们才能有衣穿有炭 烧。
我那个时候对云贵人和元洵也没那么关心,但是只有他们活下去,我才能活。 云贵人大概是读书读傻了,才觉得骨气比喂饱肚子重要。
其实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
正因为她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所以我也不大乐意读书,她教元洵的时候试图让我也 一起学,被我糊弄过去了。
以至于后来那些文臣攻计我,说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我只觉得好笑。 鲨,都给我鲨了!
等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抖抖索索,突然改口说我德才兼备,博学多识。
我笑嘻嘻地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抱着我的小狸奴,慢条斯理地开口:「咱家怎么记得, 你先前还骂咱家刁钻刻薄,鹗心鹂舌呢?」
他们的腿抖得愈发厉害,终于裤子滴滴答答地也湿了。
我厌恶地捂住鼻子,吩咐手下人:「拉出去鲨了,再扔远点,臭死了。」 文人的酸臭味,熏死本公公了。
内务府送了几次东西后又懈怠了,也是,一个无宠妃嫔,又能上哪儿告状呢
要我说,云贵人就该去皇后那从天天哭诉,
或者元泡去打滚耍赖一番 可惜这两个人脸皮薄,死活不肯,荷荷又是宫女,要给她留点体面。
他们拉不下脸,自然只能我上,太监反正是不要脸的。
于是我便在内务府外头打滚,「哪个不要脸的短了我们娘娘月例银子,是不是要害死我 们娘娘和六皇子啊!」
我天生一把好嗓子,特别能嚎,从前的有人办白喜事的时候,还专门请我去号丧呢。 我一嚎,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又到手了!
嘻嘻。
元洵那个时候不爱说话,但是我和荷荷忙的时候也会搭把手,是个好孩子。
宫里的活儿我干得很顺手,比家里的轻省不少,多出来的时间我便四处打探,时不时揩 点油水。
云贵人教元洵读书习字的时候,我和荷荷就躲着御花园大太监的眼线去抓麻雀加餐,被 发现就靠跑得快躲避一顿好打。
这破烂的重山殿里加我一共四张嘴,每一天都好饿,但靠着份例银子,在宫里也总能过 下去。
可再后来,云贵人病得越来越重,我找来的一点药渣半分不起作用。 元洵急得要哭,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们跪在皇后娘娘经过的路上,想求她发发慈悲,派个太医给看看。
元洵很能忍,在烈日下跪着一动不动,我就不行了,我左右晃动身子,减轻膝盖上的痛 楚。
没等来皇后,却等来了路过的谢太傅,以及谢太傅的小孙子,谢清凉。 「你是——」
元洵抬起脸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又垂下脸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我暗暗推他一把,然后弯腰道:「给谢太傅请安,奴才的主子是六皇子和云贵人,如今 云贵人病了,主子想要求个太医过去看看。」
我总在宫里四处捞油,知道的事儿比元洵多多了。 谢太傅我是没见过,可他的衣服我认识。
谢清凉赶紧给元洵请安,「微臣见过六皇子。」
元洵脸色有点惶恐,又有点窘迫,不知如何反应。
我低声提醒,「不如求求太傅呢,给陛下传个话岂不是更好。
元洵立刻磕了一个头,「母亲生我育我,恩重如山。今乃体疾缠身,子无以为报,唯有 竭尽微躯,身行以效,愿以此薄命,换取贵人一丝垂怜。」
谢太傅微微惊愕,「说话倒是条理分明,怎没见你去过御书房?」 元洵嗫嚅道:「无恩旨,不敢往。」
谢太傅赶紧让他起来,带着他一起去御书房那儿。
谢太傅一路上有意考校元洵,走得格外慢,我觑眼看着谢清凉衣着华贵,想着怎么从他 身上讨些赏钱。
听说有些主子大方,随手就是好几两银子的赏。
我点头哈腰地赔笑,「谢小爷可是第一次进宫?」 他装模作样,「并非。」
我心中啐了一口,继续道,「谢小爷可知最近宫中的喜事?」
他侧头,「你一个太监,不好好带路,倒是跟我搭起话来,成何体统?此是一件,且方 才我祖父问六皇子话,你又为何要抢过话头?真是没大没小,怎么学的规矩?」
我愣住了。
不是我自己吹,我天生一张过喜面孔,哭笑皆宜,入宫以来,就算是去内务府过银子的 时候也没被人这么呵斥过。
不打赏就算了,还敢训斥我?我堂堂三等太监徐临渊一
我作势给自己轻轻一巴掌,「奴才该死,谢小爷恕罪。」
但我内心想的是:我要鲨了你!
我跟谢清凉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谢太傅带着谢清凉和元洵进了屋,我就在门外等着。
一步之遥的偏殿内没有人,桌上却摆满了点心和茶果。 陪元洵跪了这么久,我更饿了。
我瞅了个空,抓了几块点心和果子塞到了怀里,又飞快装作没事人一样。 「皇上驾到——」
我心跳如雷,幸好!幸好没被看见!
我这厢吓得腿软,那边的元洵也不好过。 这大概是他出生之后第二次见他爹。
不过他出来的时候表情还是蛮镇定的,谢太傅笑呵呵地说:「那老臣明日就在御书房等 着六皇子了。」
元洵弯腰致谢,我也赶紧跟着拜下去。
一不留神,怀里的点心滚了出来。
我赶紧一把抓住,重新塞回怀中。
谢太傅只做没看见,谢清凉却面露鄙夷,「偷鸡摸狗。」 就你清高,你含着金汤匙出身,你知道个屁!
见我默不作声,元洵行完礼就带着我走了,直到无人处,他才终于开口,「阿渊,我快 站不住了。」
我赶紧掏出几块点心,「快吃。」
跪了半天,又进去说了半日的话,能熬到现在已经算很不错了。 见他只看着我不动,我又补充,「不是掉在地上的那个。」
元洵顺从地咬了一口,又示意我,「你也吃。」
我早已饿极,就着他吃的地方咬了一口,面露惊喜,「新鲜的点心就是好吃!」 他突然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脖颈里不做声。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不是饿虚脱了?
他好一会才放开我,我赶紧把另一块塞给他,「你自己拿着吃吧。我一会吃那块掉地上 的。」
元洵沉默着捏着糕饼。
我乐滋滋地跟他说,我还偷了一个果子,云贵人这几日吃不下饭,新鲜的果子应该能吃 几口吧。
还有一块干净的点心给荷荷,她爱吃甜的,今日内务府不知道送些什么饭食来呢? 我嘀嘀咕咕地说着,走了几步才发现元洵沉默得过分。
他是不太爱说话,但是我说话他总是会搭几句,今日大约是吓到了吧。 他只是复杂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很后来很后来,他才告诉我,老皇帝身边,即使只是粗使的宫女,穿的戴的,都比 云贵人要好许多,更别提吃喝了。
我千方百计偷来的果子,其实是用来给殿堂熏香的,压根没有人会吃。 唉。
以后手握东厂、权倾朝野、威风凛凛的本公公我,也曾有过这么苦哈哈的时刻啊!
老皇帝终于发现,他还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在灰扑扑的后宫里依然熠熠生辉。
元洵第一次去御书房的时候,穿的是他最好的衣服。
荷荷小心地补了又补,我烧了热水,用炊壶底儿烫了好几遍。 但是仍然与皇帝的书房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过等元洵开始说话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元洵聪颖、冷静,不仅一目十行,还能过目成诵。
他安静地看着皇帝,虽然礼仪笨拙,但仍然使得老皇帝龙心大悦。 「善!」
谢太傅遇见元洵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我从原来的三等小太监,升成了二等,还兼任元洵唯一的贴身太监,不仅多了二两月 钱,还上下学都能跟着他,活动范围大了许多,更容易捞点赏钱。
甚至有些时候,我也能捧着拂尘装大太监了。 能不能配拂尘就是太监的分界线。
只有一点不好。
谢清凉是书房里的皇子伴读,我每天都要见到他的臭脸。
皇子们每日有一顿点心是在御书房用的,其他人嘴巴刁,都不屑于吃,元洵也不吃。 但他是想带回去给云贵人吃。
我趁给他磨墨的时候轻声说:「不要紧,我能再弄一份儿带回去给娘娘,你放心吃。」 他突然轻轻靠过来,「我不饿,阿渊你帮我吃掉吧。」
我咽了咽口水,「我也不饿。」 他捻起一块甜糕,喂到我嘴边。
好酥好甜好香。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咀嚼起来,元洵就看着我笑。
谢清凉不能呵斥元洵,因为他是皇子,但是他可以骂我。 「成何体统!」
我冷笑,「主子这是赏奴才呢,怎么,小谢大人,我们主子不乐意吃的东西,奴才还 能代劳了?」
谢清凉每天都要找茬骂我,我本来不敢回嘴,后来发现他只是看我不顺眼,但是对元洵 的态度还是十分恭敬,便偶尔仗着元洵在场的时候回几句。
我在打包那些没人吃的点心的时候,谢清凉又踱步到我身后,「谁准你拿的?」 我转过头敷衍地行礼,「给小谢大人请安。」
他冷道,「这些东西都是给皇子们准备的,岂是你一个太监能擅自处理的?」 我想了想,「敢问小谢大人,这些撤下来的食盒,是否要送回御膳房?」
他傲慢道,「既然知道,那为何还私下拿取?」
我呵呵一笑,「小谢大人误会,这些食盒是要送回御膳房,可里头的东西却是要扔的, 我这是在帮忙呢。
他冷笑,「捡别人的残羹剩饭,莫如丧家之犬。」
我抬头,看着谢氏第三十二代嫡长孙谢清凉,金带玉佩,身上是价值千金的霜白江绸。 于是我说。
「汪。」
元洵十六岁的时候,老皇帝要立储君了。
诸位皇子厮杀得很厉害,不过这些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一来元洵母家孱弱,二来皇帝对他的聪明虽然赞赏过,但对总体而言也是淡淡的。 云贵人终究还是没熬过去,吊了一年多的命后还是撒手人寰。
她走的时候哭着拉着我,「元洵便托付给你了。」 我赶紧磕头,「娘娘放心吧。」
元洵静静地看着,眼里一滴泪水也无,就连守灵的时候都十分冷静。
我怕他憋在心里伤身,凑过去,「主子,现在没人,您要哭就哭吧。」
元洵摇头,「没什么可哭的,她去了也好,省得在这里也是受折磨。」
我低声,「听说四皇子府里找出了几封大逆不道的文书,好似是跟舅家勾连。」
老皇帝已经一连发落了三个皇子,都是蹦跶得最欢的。
我每日跟着元洵去御书房,没多认多少字,却跟其他皇子身边的太监们都混了个脸熟
别看太监是宫里最不起眼、最卑微的存在,但太监也确实是这宫里最来去通畅的一种东 西。
宫女的活动半径只有后宫,朝臣们又仅限在前朝,太监是唯一前朝后宫都去得的奴才, 是天然的传话工具。
但我们毕竟也不是真的工具,奴才也有眼睛嘴巴呐!奴才也很爱八卦的!
愿意找我聊天的人很多,不仅因为我为人大方,还因为我有一项独特的技能。
我在太监所听内务府的小卫子说,陈贵妃今日又斥责了内务府的人,说是送东西的人办 事不得力。
我仔细思索后,断言:「你下次只给她送梅花图案的衣料去,就不会再挨骂了。」 同僚们凑上来,「怎么个说法?」
我转头笑看一个伺候大臣上朝的,一个管宫内记档的,「你说大理寺卿梅大人又娶了第 五房小妾,陈贵妃家里近日又给她送梅花首饰了,是不是?」
我斩钉截铁,「梅大人跟陈贵妃二人有猫腻。」
我细细分析,「陈贵妃的哥哥陈潞与梅大人是同年进士,两家当年就常往来,后来陈贵 妃入了宫,梅大人那个时候是不是自请外放做了官?陈贵妃一开始入宫是不是不爱争 宠?后来梅大人回来了,陈家给贵妃送东西的时候,就突然开始添了一份首饰,还全都 是梅花式样的。小卫子你在内务府当差,你晓得陈贵妃平日里最爱的分明是石榴花,但 陈贵妃还每次都带梅花首饰。梅大人家里一直给他纳妾,可他始终没娶妻。」
人与人之间都有万条丝缕的联系,只要揪住一根线头,总是能够找到后面牵扯的秘密。 我天生就极其擅长找线。
这个天赋奠定了我在太监中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 摸不透主子的心思的时候,大家都会来找我。
有人嗤笑:「不娶妻又如何,都娶了五房小妾了。」 旁人笑骂:「你羡慕也没用!咱没那个玩意儿!」
当久了太监,对这事儿也不那么执着了。
我诚恳地看着他们,「其实有没有那根东西,都是一样的。」
同僚看向我的眼神十分钦佩,「徐哥,你真是我见过最看得开的人。」 我当然看得开。
我生来就没有。
有一次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同僚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徐哥你是天阉啊! 天阉你爹!
但我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庆幸这人是个傻子,还是悲伤我从此要背负着天阉 的名声。
想来想去,真的很想鲨了这个傻子。
不过,这个傻子后来成了我在东厂的左右手,我也一直没鲨他。
其他皇子争太子争得你死我活,元洵每日里还是只跟谢清凉或者谢太傅研究学问,聊文 章,一副万事不过耳边风的老实样子。
但是他在谢太傅那儿停留的时间变长了。 我还是每日快乐地混吃混喝。
如今风头最盛的是皇后的三皇子和陈贵妃的八皇子,他们母家都是世家大族,实力雄 厚。
陈贵妃有一日就突然屈尊来了御书房,谢太傅与皇帝议事去了,她说要看看伺候皇子们 的下人是否尽心。
每个太监轮流给她请安,等她问了几句话,领了赏便能下去。 陈贵妃真是大好人啊!
我喜滋滋地排在队伍里,等终于轮到我了,我看见陈贵妃身后的嬷嬷给陈贵妃使了个眼 色。
「你叫什么?」
我点头哈腰,「劳娘娘问询,奴才小徐子,是六皇子的贴身太监。」
陈贵妃冷笑,「六皇子?宫里哪有什么六皇子,一个爬床的贱人生的一个野种,连身边 的太监也碍眼,本宫看着就觉得心烦。」
我心生警觉,只赶紧跪地磕头,却见她红唇馥郁,笑道,「就赏这太监五十个板子,陛 下万寿节快到了,红色也添点喜气。」
我猛地抬起头。
「贵妃娘娘饶命啊!」我脑子里疯狂思索何处得罪了她,元洵立刻大步向前,深深地弯 腰下去,「请娘娘高抬贵手!是儿臣的奴才污了娘娘的眼,儿臣罪该万死!」
他一脚踢在我屁股上,我立刻哀叫一声。
陈贵妃冷笑:「本宫可没你这样的儿子,不过,既然你要为他求情,那本宫——」 我心里一松。
一本宫就再赏二十板子。来人!给我打!」
我面上庆幸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散去,双臂就已经被宫人一把拽起。
条凳一张,板子打击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响,我啊的一声哀嚎出来。
这跟刚刚元洵踢我的时候,我带着表演性质的叫声不一样,是真的痛彻心扉。 元洵立刻跪了下来,「贵妃娘娘恕罪!元洵给您请罪!
陈贵妃懒洋洋地说:「怕什么,这个太监死了,本宫再赔你两个好的。」 我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只撕心裂肺地惨叫连连。
元洵磕下头去,「贵妃娘娘饶命,他服侍过我母亲,是她临终时最信赖的下人,只求娘 娘饶了他一命,也算全了我孝悌之情。」
陈贵妃笑道:「什么孝悌之情,一个贱人,死了就死了。」 元洵又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我一开始还在号,到后来连喊都喊不动了,只能哼哼,连身上板子的疼也不大能感受 到。
娘娘玉驾,微臣不曾远迎,请娘娘恕罪。 谢清凉人嫌狗憎的声音响起。
「这太监平日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娘娘厌恶他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若为有心人曲解,平白污了娘娘名声。」
陈贵妃冷笑,「谢小郎倒是心善。」
谢清凉好像是跪了下来,「娘娘一向是慈悲的,一个太监的命算得了什么,脏了娘娘的 手才不值。」
陈贵妃又欣赏了一会我被打的惨状,看了一会元洵哀求地磕头,「娘娘饶命。」
终于懒懒地吐出一句:「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她莲步轻移,「谢小郎,你可欠我一次。本宫倦了,走吧。」 她带着梅花的香气离开了,元洵扑上来,「阿渊!阿渊!」
旁边的太监轻声提醒,「殿下,赶紧把小徐子抬回去吧,如今他怕是起不了身了。」
说话的大概是小卫子,他一声招呼,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太监围上来,直接将春凳一抬。 谢清凉的声音有点不稳,「快拿了祖父的名帖去请杜太医。」
我不能晕。
我对自己说。
撑住,起码撑到回去,等荷荷接手。
否则我是女的这件事情就会暴露的。
欺君之罪,我担不起。
我努力睁大眼想,是了,这件事情我本就应该警惕的。
陈贵妃身边的侍女跟九皇子的贴身小太监是同乡,那一日我们说陈贵妃和梅大人的事情 的时候,他虽然不在场,可在场的小周跟他一向交好。
是我疏忽了。
我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地滚落,平日里我对小周不差啊,看来太监终究是底下没根, 嘴上不严。
「小徐,你别哭,这事儿哥几个帮你查。」
小卫咬牙切齿,「那日咱们太监自个儿说的话,怎地能传到贵妃那儿!」 我奄奄一息,「——是小周。」
荷荷哭叫着跑出来,「阿渊!荷荷来了,你不要死!」 我握住她的手,终于能放心地晕过去了。
杜太医最终没来给我看诊,一方面是陈贵妃拦下了,另一方面杜太医自己也不是很乐意 给一个太监看病,连药都不肯给。
我倒是很庆幸,万一他真来给我看病,我的事儿就保不住了。
不过其他太监听说了这事儿,偷偷送来几瓶专治板子伤的药,是找了太医身边的小学徒 买的。
太监被打得多,太医又不肯看,小学徒倒是愿意赚点银子。
荷荷呜咽着帮我换了衣服上药,又要去给我打水擦身。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响,我昏昏沉沉,荷荷回来好快。
有人用粗糙的手巾轻柔地给我擦净汗水和泪水混杂的脸颊,这个人的气息让我觉得安 心,我听见压抑的愤怒喘息声。
我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小卫偷偷来过两次,告诉我这事儿确实是小周透露的。
再在太监所里闲谈的时候,小周哭丧着脸,「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我看着他,他生得很可怜,总是屈着身子。
我突然嗤笑一声,「好了好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小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笑容,「徐哥,你真是好人——」 我淡淡道,「不过以后呢,你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笑笑,「我们太监,在别人眼里本来就是不个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父母是没有 的,主子也靠不住,太监呐,只能靠太监!咱们报团取暖,也能得一丝慰藉,有事也能 行个方便。我之前是一直把大家都兄弟亲人的,可你连自己人都背叛,我可不敢再跟你 说话聊天了。小周,我问问你,你现在是谁的人,这回打算跟谁告密呐?」
小周的脸色刷地白了。
在宫里做事,最怕的是没有门路,有的时候别人一句提点,就能让你逃出一条命去
太监之间有点儿默契,尽量互相行个方便,如今,我要把这个默契变成我的武器,能够 杀人、能够自保、能够带我和元洵走得更远。
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小周。
小卫抬腿就给了他个窝心脚,「阿渊对你多好,你饿肚子的时候给谁给你的饼?你办不 成事儿的时候,谁替你出的主意?好啊,几句话就把阿渊给买了。」
我凉凉道,「光是这事儿就算了,只怕从前我们说的话,不知道被他透给谁了。」
谁没私底下埋怨过主子几句呢?谁能一直跟个石头一样不开口呢?谁没有说过几句忤逆 犯上的话?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周可都在场啊。
其他太监们的脸色显得愈发阴沉,我慢慢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抖若筛糠的 小周。
「诸位,我倒是有一个计划——」
我的东厂我的家,建设宫廷靠大家。
之前我总是说要杀谢清凉,他动不动就训斥我,说我不守规矩,惫懒顽劣。 小周倒是总一口一个徐哥,总是跟在我身边点头哈腰。
可到最后,小周为了能有机会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就把我卖了。
要是有几两银子赏钱,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也没捞到什么好。
反而是处处看我不顺眼的谢清凉跪在陈贵妃面前给我求情、试图给我找太医(未成 功)。
再遇见谢清凉的时候,我主动给他请安,并且时隔不知多少年后,终于对他真心实意地 笑道:「小谢大人受奴才一拜。」
谢清凉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愣神,「你——」
我笑,「奴才已经好啦!以后谢小爷有什么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他没说话,只看着我。
但我眼尖地看见他的衣角有些尘土,主动靠近,弯腰替他拂去。
等我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后,才发现谢清凉满脸通红,「你、你一个奴才,作甚弄得 香气扑鼻!」
他骂完我,又匆匆落荒而逃。
我莫名其妙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衫。
没什么特殊味道啊,皂角气味罢了。
算了,我不跟他计较。
元洵最近好像在与谢太傅商量什么事。
我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听说,皇帝最近好似要给皇子们赐婚了。 划红
孩子大了,会为自己筹谋了,我百感交集,眼泪就这样一滴滴 他脸色愈发苍白,「求你信我—
我感动地扶住他的肩膀。「自然相信!
元洵脸色终于恢复些许红润,「阿渊,你知道我心里唯一所求——」 我捂住他的嘴,「可别说出来。」
他咬了一口我的手指,突然眉眼间带了暖如春风的笑。 这孩子一听要娶妻,竟然开心成这样。
也是,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老皇帝终于发现元洵的好了。
我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又想起之前我们一同受的那些委屈,没注意元洵握住 我捂他嘴的手,「你别哭,我心里只有——」
我凑到他耳边,「我都知道的,那日陈贵妃打了我,你看她的眼神里又气又恨,我就知 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你放心,我跟你想的是一样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又很快变得羞涩,「你知道?」
我低下头去,嘴唇几乎贴在他耳垂上,「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相伴至今,我怎么会不知 道呢。」
他耳朵绯红,「我以为你从不知晓我的心意。」 我擦掉激动的泪水,「怎会?」
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热泪盈眶,「奴才知道的,您心里想当皇帝。」
「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把您扶上那个位子去!」
11
定是那日陈贵妃刺激到他了,他才意识到有权力的好。
我擤了一把鼻涕,「一想到咱们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了,奴才激动得都哭了。」 元洵的表情僵住了,我贴心地把他扶起来。
「快,殿下现在就给谢大姑娘和顾小姑娘写封信过去,展现诚意的时候到了!咱们虽然 母家不盛,可咱们有真心!」
殿下怎么这个眼神看着奴才?可是累了?奴才这就去找内务府,问问婚事如何安排! 咱们这重山殿太旧了,在这里办喜事委屈二位姑娘,一定得要换个新宫殿!」
「荷荷!快来呀!大喜!大喜啊!」
「贵人娘娘天上有灵,咱主子要成婚了!奴才可没辜负您的嘱托!」
我转头去看脸色灰暗的元洵,「快,来给娘娘上柱香啊!」 元洵深深地看我一眼,但还是听话地给云贵人上了香。
他拈香低声,「阿娘,儿子如今有了心上人。」 说完他招呼我,「来磕头。」
我跪下,「娘娘,奴才没有辜负您的嘱托,把主子好好地养大了。」 元洵轻咳一声。
「阿娘放心,她很好。」
我赞赏地点点头
谢大姑娘自然好,只是其实除了太傅,谢家其他人并不太满意这门亲事,于是元洵便 说,自己上头还有兄长尚未成亲,与谢大姑娘的婚事便先往后延一延。
谢家很满意他的识相,爽快地同意了。
顾家好似也不太急,顾小姑娘虽然被她哥先送回京城待嫁,但是听说每日也是骑马射 箭,功夫那是半点没有落下。
顾霖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顾家世代勇武,镇守着边疆,送个姑娘进皇家也是表忠 心的一种方式。
至于谢家,我不知道元洵是与谢太傅达成了什么默契,不过我见到谢清凉的时候,还是 笑容满面地道了一声贺。
如今我们主子已经大喜了,只等小谢大人的好消息了!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不知 哪家姑娘有这样的好运气?一定要细细选好的来,可不能辱没了爷的才华人品。」
算下来谢清凉跟元洵还是连襟,夫人最好也要选一个家世对元洵有助益的才好。 谢清凉扭过头去,耳朵有点泛红。
他声音傲慢,嘴角却微扬,「惯会油嘴滑舌。」
我凑过去,「爷,有些姑娘虽好,却也要看看家里的其他人,比如陆侍郎家的姑娘没得 挑,可听说那陆小爷是个喜欢走后门的,只爱年轻漂亮的兔儿爷,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 了——」
谢清凉突然面色僵硬,「什么兔儿爷不兔儿爷!胡言乱语!你这样口无遮拦,当心我让 我的姊姊治你的罪!」
我愕然。
这谢清凉有病吧!
要不是他对我有恩,这个珍贵的消息我才不会告诉他呢
他仍旧十分恼怒,「你一个奴才,谁让你靠我这么近的!身上的、身上的臭气都熏到我 了!」
我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啊!老子是女的!香喷喷的! 果然梁子结了就不宜解啊!
我一蹦三尺高,阴阳怪气,「怎么,谢大姑娘还没嫁进来呢,谢小爷就开始摆款了?其 实论起来,顾小姐英姿飒爽,为人爽朗纯善,不过是年岁略小,才屈居平妻之位罢了! 二位夫人都是一样的!谢大人少拿谢小姐压我,妄议后宫,不成体统!」
谢清凉瞪着我,压着嗓子道,「难道徐公公现在不是在议论顾小姐?
我理直气壮,「咱家是没了根的东西,谢大人也要自行去势吗?
12
「哈——」
谢清凉还待反唇相讥,却听见一声冷冷的嘲讽,「这位公公说得好,我妹妹何等人物, 若不是你们谢家仗势欺人,我家霖霖——」
来人是个肤色微黑的高挑健壮青年,跟身形颀长的谢清凉形成强烈的对比,我躬身 「顾小将军大喜!」
对方爽朗地点点头,「公公客气。」
我面上带笑,「奴才是六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早听说顾小姐英姿飒爽,赤子心肠,我 们主子仰慕得紧呢!」
顾小将军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见我对顾霖霖满口称赞,立刻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
「徐公公慧眼识珠,不愧是六殿下身边的人!」
顾小将军真是个甜蜜饯儿!
他此次特地送顾霖霖回京成亲,因此才在京中多逗留了几日,想要看着妹妹出嫁完再 走。
只是谢大姑娘推迟婚期,顾小姑娘也得往后延。
我矜持地笑笑,「顾小将军过誉了。小将军久不在京城,若有什么事儿一时记不起来 了,尽管吩咐奴才!奴才一定为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顾小将军很高兴,「徐公公客气豪爽,不像某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其实谢清凉也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人前人后都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听了顾小将军意有所指,他更加恼恨地瞪着我俩。
不过不妨碍我大笑,「小将军好会说话!顾小姐日后嫁给我家主子,奴才一定好好伺 候,绝不让顾小姐受一丝委屈。」
一旁的谢清凉脸色红了又白。
这世间一贯的传统,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夫君的宠爱,即使是正妻,若夫君不喜, 那地位也定然不稳。
如今我跟顾小将军在这一言一语之间相谈甚欢,往后指不定我真偏向顾霖霖。 他谢清凉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后宫去。
女子一嫁人,就成了牢笼里的雀儿,全看喂食的大不大方。 谢梦瑶以后过得好不好,还不是要看元洵,以及本公公。
谢清凉的表情又是焦灼,又是迟疑,又是愤怒,不过我现在不想理他。
我亲亲热热地挽起顾小将军的手
青年指间布满老茧,嗯,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并非靠着顾家声望混军功之流。
「这外头风大,顾小将军请里头坐。」
他迟疑了一下,突然反握住我的手。
「徐公公的手,怎么纤细如女子。」 我立刻举起拂尘糊了他一脸。
13
指婚之后,老皇帝似乎对元洵热络了一些,开始有意地让他参与一些政事。
三皇子和八皇子原本斗得你死我活,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显露出惊人的默契,分到元洵手 上的事儿不说是鸡毛蒜皮,起码也是无关痛痒。
例如,南阳长公主的第二个驸马又死了,接下来是再找呢还是干脆出家为尼? 再例如,平西王老了,想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爵位,找谁合适呢?
又例如,成亲王突然就偏瘫了,是不是派个太医过去? 而真正的军机军务、人事调动,绝对轮不到元洵。
不过他也不恼,只慢吞吞地翻看宗人府的记档。
我笑嘻嘻地凑过去,「主子,这些事儿都好办。」 他瞟我一眼,声音平静,「徐公公有何见教?」
自从那日我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就好似一直有点赌气。 孩子大了,心思不好琢磨了。
我弯腰赔笑,「主子这话说的,奴才哪有什么见教,只是几句听来的玩笑话
,说给王子 听听罢了。」
我摸来了不少情报,正轻声说给元洵听,他突然出声,「听不清,你靠近些。」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儿只有我和他,我声音虽然小,可是他耳朵又没坏。
不过我还是又靠近他一步。 「再近些。」
我笑,「主子,只怕要贴到您身上去了。」 他黑眼沉沉,「唔。」
正当我怀疑他被什么上身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开始跟我商量起正事来 我们经过一番讨论,一致认为:
一、南阳长公主驸马的死不能怪公主,那是他没福气,公主天潢贵胄,丈夫无能受不住 皇家的贵气死了,又不是公主的错。
所以接下来给公主找的驸马,那命中必须有贵,且是大贵!
所以公主下次选驸马的时候,候选人一定要先请国师算过,命中无福无贵的不能要啊! 元洵深以为然。
二、平西王自己折子里都说,福嘉郡主如今掌管封地事务,很得人心,此次无非是以退 为进,想为女儿求个名正言顺,在陛下这里过个明路罢了。
郡主是正经喊平西王爹的,且封地的百姓们都很爱戴郡主,她又不会因为少了那一根就 不会写字说话发布指令了。
虽然本朝尚无郡主继承爵位的先例,但陛下此举,可谓顺应天地、合乎民心,实为万世 之楷模啊!
陛下就全了平西王一腔爱女之心吧。 元洵深以为然。
三、成亲王偏瘫,想请太医,我看让杜太医去就好
这事儿不是什么好差事,成亲王脾气暴躁,下半身子虽然半瘫,但不影响 人,也不妨碍他扔东西,准头还挺好。
运气不好的太医,少不了被砸得头破血流。
之前我被陈贵妃赏板子,想问杜太医要瓶药都不给,如今那药他留着自己用吧 元洵深以为
元洵不深以为然
「阿渊,这样不好。」
我赶紧弯腰,「这只是奴才愚见,一切交由主子定夺。」
元洵微微一笑,提笔就龙飞凤舞,奏请皇上,请杜太医去成亲王府专门伺候成亲王,直 到成亲王恢复。
我拍手大笑,「主子圣明!」 0
顾小将军说跟我一见如故,想请我喝酒,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打听他大妹夫元洵的事儿。 名不见经传的六皇子娶了他妹妹,他肯定不放心。
结果去了我才发现,他真的只是想跟我喝酒,丝毫没问我半句元洵的事儿。 关于元洵的,都是顾霖霖自己问的。
她是个皮肤微黑的健壮女孩儿,十分直爽活泼。
「徐公公,我哥跟我说了,等我成婚后有啥事就找你,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这杯我先敬 你!」
我都不知道我在顾小将军心里评价这么高! 喝!那必须喝!
顾霖霖豪爽地三口就干了,然后一拍我的后背,
「怎么喝得磨 我被她一吓,酒液呛了好几
咳得我脸都红了
顾霖霖赶紧去给我拿水,顾闻山看着我,眼睛晶亮,「徐公公,你脸红了。 我瞪他,「还不是你妹子呛的?」
他挠挠后脑勺,傻笑,「我没见过像你这样——」 我一口喝尽剩下的酒,「不虚!」
顾霖霖问我,元洵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谢梦瑶好不好相处?京城哪里有小马驹卖? 前两个问题都好回答,就是最后一个我还真不晓得。
她又问能不能见一见元洵和谢梦瑶。
我说见谢梦瑶好办,见元洵还得安排。
不过,我看了一眼顾霖霖的男子装扮,委婉提醒,「若是见人,不如还是恢复女儿身的 样貌。」
顾霖霖没有女装,顾闻山大手一挥,让翠云阁、若霞坊等赶紧送了最新的来,给顾霖霖 选。
顾小将军扯住我,「徐公公在宫廷里,一定知道现在的时兴花样,不如留下来替我妹妹 挑一挑。」
我挑啥,我又不是一
哦,忘了,我是女的。
不过我确实不怎么关注这些玩意儿,便挑了金子最重、玉最大的,看起来最值钱的。 顾小将军拿起一只簪子比比划划,「徐公公,这只如何?」
我习惯性露出和顺的笑,「自然好。」 他在我头上比划,「是么。」
我看了一眼更漏,赶紧行礼告辞,「顾小将军和顾小姐慢慢挑,奴才要先回宫了。 顾小将军一脸惋惜,「徐公公这就要回宫了?」
我笑,「还要替主子办事,顾小将军不必送了。」
他匆匆在我身后追着,像一只依依不舍的大狗,「下次再请徐公公喝酒可好?」 我回头,顾闻山眼巴巴地看着我。
还是没忍住,用哄狗的语气,「好好好,你先回家,下次再一起玩啊。」 他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感觉西疆的边防很堪忧啊。
我回去就跟元洵商量了一下他的婚事。
我的意思是落袋为安,趁着皇帝如今还有这份心,先娶了再说,谢大姑娘那边虽然棘 手,但好在顾家兄妹看起来并不排斥这桩婚事,真不行,那就先娶顾霖霖。
元洵的意思是不急,贸然行动反而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我沉默一会,「那奴才给您找个侍妾?」
元洵的脸突然红了,「胡说八道什么。」
我奇道,「人家三皇子、八皇子都有好几个美人姬妾了,就主子身边还空荡荡的,您都 成人多久了,也不怕憋坏了身子。」
元洵的脸红得鲜艳,「什么憋不憋的,我——」
我以为他害羞,宽慰道,「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您的衣衫都是奴才收拾的,还有什么不 知道的?」
元洵猛地拽过我,一把捂住我的嘴。
我忍笑,「奴才失言,请主子恕罪。」
他眼睛里水光潋滟,「再胡说,就罚你——」 他迟疑半天,终究还是没想好要罚我什么。
我笑嘻嘻,「就罚奴才连着给主子守一月的夜罢。」
如今我们离了破旧的重山殿,搬进风和殿,又增添了不少人手,杂事儿都不必我和荷荷 亲自动手了,我也荣升为风和殿的掌事大太监,荷荷成了荷姑姑。
什么叫鸡犬升天啊!
我每天就拿着拂尘走来走去耍威风就行。
哦,还有跟小卫子他们一起商量东厂的事儿。
这事儿目前只能悄悄办,不过元洵是知道的,我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努力塑造一个不 争不抢,无辜无助的六皇子形象。
老四和老九警惕了元洵好一阵子后,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必要。
虽然指婚了两个得力的妻家,可是目前丝毫没有成婚的迹象,仿佛真的是老皇帝一时的 心血来潮,而且元洵干点宗室内的鸡毛蒜皮就干得挺开心的。
于是他们的重点又放到了对方身上。
我与元洵整日埋首皇家族谱,但是那密密麻麻的字儿我看了就头晕,实在是厌烦疲倦, 忍不住就拉住元洵打牌。
我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在裁好的纸上,「我出一个德太妃。」 元洵沉思,推出一张纸,「平西长公主。」
我笑道:「我出一个太后娘娘。」
元洵淡淡道:「福华大郡主。」太后的小女儿,眼珠子一样的疼爱。
人与人之间,也是有相生相克的,且往往与地位还不一定成正比
牌儿玩得上头,元洵连御书房都不去了。
谢清凉上门找过几次,我还没忘记上次我两的不欢而散,怪腔怪调道:「这么点小事怎 么能让小谢大人亲自上门?」
谢清凉傲慢地扬着头,却瞪我,「你离我这么远作什么?」 我一甩拂尘,「咱家身上有味道,怕熏着小谢大人。」
谢清凉高贵的头颅微微低垂,「谁说的?你的味道—」
我阴阳怪气地打断他,「是是是,咱家身上味道不好闻,谢小爷还要说几次才罢休?奴 才这就退下,让其他好的来服侍您。」
说完,我就要退下。
谢清凉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莫名其妙,「小谢大人有何指教?」
他突然前言不搭后语,「你的手确实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止元洵,连谢清凉都比我高大了许多,不过没关系,吃我一记清 灰大拂尘!
谢清凉后退两步,捂住鼻子,「那顾闻山第一次见你,便对你动手动脚,你可是六殿下 身边的贴身太监,真是不成体统!」
如果谢清凉说一句不成体统我就能得一两银子,我大约已经是满宫里最富有的人了。 梅大人是个痴情种子,小卫跟我感叹。
我俩喝着进贡给老皇帝的明前茶,一面聊探究这个人物。
这个年岁了也仍旧不娶妻,只一门心思为陈贵妃的八皇子张罗。
我娴熟地将茶盖停留在杯檐上,享受明前茶清新淡雅的嫩香,「真爱是真爱,可青楼楚 馆也没见他少去,家里的庶子庶女也不少了,估计陈贵妃那边也给了不少好处,到底是 真爱还是利用,谁说得清呢?」
小卫思索,「我让风四去查查?」
风四就是那个觉得我是天阉的蠢货。
我点点头,「最近八皇子风头很盛,他身边的那几个太监的态度也摇摇摆摆的,我就不 喜欢这种奴才,还真的为主子着想起来了。」
小卫觑眼看我,我瞪他,「你看我做什么?」
我抿了一口茶,「若元洵登基,我有把握让东厂成一个光明正大的机构。」 小卫瞪眼,「当真?」
我笑,「自然。谁扶了他上去,那就是天大的恩情,这恩,我们东厂要定了。」 小卫迟疑,「如果他事后卸磨杀驴呢?」
我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说来听听?泼天的富贵哪有不 玩命的?你胆子小,那就继续当内务府的太监头子也蛮好。」
小卫思索半晌,我也不说话,只续水喝二泡的茶。
等我第三泡的时候,小卫下定了决心,「成!咱家就信你一回!」
我笑,用没甚滋味的三泡茶敬他,「梅大人那儿的事儿,劳你多盯着些。」 他点头应允。
晚上我给元洵守夜,细细地把这些事儿跟他顺了一遍,他拧眉,「八弟的河汛治得好, 在父皇面前得了好些夸奖。」
我冷笑,「川平县就是那梅斗山之前外放的地方,究竟治得如何,还是等咱们的人去看 看再说。」
我斜倚在床边,坐在脚凳上,曲起一只腿。
就算现在已经有了使不完的奴才,元洵仍然只要我或者荷荷给她守夜。
我两守夜是不用去门外的,就在内室软榻上睡下就行,还有自己专用的铺盖。 元洵将毯子盖在我身上,「卫公公怎么说?」
我笑嘻嘻,「他自然是要跟随主子的,只是到时候主子可别亏待了他。」 元洵淡淡道,「那你呢?就不怕我亏待你了?」
我仰头,看着他笑,「主子会亏待我吗?」
他从床上弯下腰,几乎与我额头相触,「永不相负。」
他的呼吸清晰可闻,让我想起那日我被打后,他在房内陪着我入睡。
我轻声感叹,「主子,你真好。奴才一定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洵突然面无表情,「困了,睡吧。」
我殷勤地给他盖好被子,内心琢磨是不是还是给他找个侍妾。 17
顾霖霖说想见谢梦瑶一面,这事儿我只能去御书房找谢清凉
鉴于我俩之前又又又一次不欢而散,我已经做好了谢清凉要晾我两个时辰的准备。 没料到他立刻就让我进去了。
我躬身,「给小谢大人请安,奴才今日过来,实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谢清凉矜贵地起身,「如今六皇子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徐公公又是六殿下的心腹,在宫 内都能横着走,还有什么事能用得上小臣的?」
我笑,「这话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有什么能耐啊,这事儿啊,非要找小谢大人才行 呢。」
他脸上好像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何事?说来听 听。」
我顺手替他收拾了一下随意乱扔的纸张,「顾小姐倾慕谢大姑娘的才华,想要拜会一 番,却不知道谢大姑娘意下如何?」
谢清凉迟疑,「为何不向谢家上拜帖?
我解释,「顾小姐不愿束缚,想先私下一见。」 谢清凉皱眉,「这不太符合规矩。」
我殷勤道:「她们女孩儿家私底下更好说话嘛。其实雪梅山庄那儿正巧牡丹花开,您就 当是陪大小姐去赏花。」
谢清凉思忖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也同去? 我莫名其妙,「奴才去干什么?」
他理直气壮,「若无徐公公在场,六殿下难道不会心生不安?只要徐公公去,我倒是可 以与我姊姊商量一下。」
他脑子有病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所以我立刻笑着敷衍,「是、是,既然小谢大人发话 了,奴才一定去。」
反正请个安就走。
谢清凉露出满意的笑,半真半假,「其实你若是想出宫,我倒是可以替你向六殿下讨个 恩典。」
「讨什么恩典?」
元洵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我竟然不知道,阿渊你还有事要托付清凉。 我立刻撇清,「主子误会,奴才是来替顾小姐传话的。」
元洵还是眉眼平静,「她有什么事情要劳烦你来传话?到底谁是你主子?」 我立刻作势讨饶,「主子饶命!」
谢清凉冷笑,「是替顾小姐传话,还是替顾闻山传话?六殿下可知他们二人一见如故, 快好成一个人了。」
不是,谢清凉你不止有病,还真的是有大病!
不过元洵丝毫不见恼怒,「阿渊是我的奴才,他的事,我自然事事心知肚明。」 我赔笑,「奴才不敢隐瞒分毫!」
我赶紧补充,「顾小姐想在雪梅山庄设宴,拜会谢大姑娘,奴才不过传个话,决不会私 自前往。」
元洵示意我起身,「无妨,你若想去就去吧。」 见我诧异,他微微一笑,「我也去。」
哦,原来是想见老婆呀。
8
赏牡丹那日,天气极好。
我们三方相会在栖梧亭里,互相行了礼,认了人,我前前后后忙着又是张罗清场,又是 布置饮食。
他们在亭子里谈天,我在外头守着。
一个小太监过来,低声,「徐公公,咱派到川平县的人回来了。」 我点点头,「叫他一会儿再来见我。」
我还想吩咐几句,却看见元泡正在招手,便赶紧上前。 「主子,怎么了?」
元洵笑,「无事,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在外头守着,进来坐吧。」
我受宠若惊,「谢主子大恩!不过奴才伺候您伺候惯了,还是站这儿吧。」
谢清凉冷哼,「平日里也不见你多规矩,今儿倒是讲究起来了。」
顾闻山已经颠颠地搬来一张圆凳,「阿渊,你坐呀。」 我赶紧按住他的手,「小将军莫要折煞奴才了!」
他顺势就要拉我坐下,谢清凉的扇子突然横插一道,整个手臂隔在我与顾小将军之间,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趁机推操他,「小谢大人快请坐好,奴才给您泡茶去
谢清凉巍然不动,元洵冷不丁地问,「阿渊,我今日要喝的碧峰呢?」 顾霖霖美滋滋地探头,「徐公公,你不是说今日给我带鲜花饼吗?」
顾闻山委屈,「只有霖霖有吗?」
好好好,大家乱成一锅粥,趁热喝了吧!
还好谢大姑娘是个好人,「徐公公,可否为我摘一朵牡丹?」
我立刻犹如游魚一般出人群,向谢大姑娘感恩戴德地行礼,「奴才这就去!」 我后退两步,「奴才早已准备好茶水和点心,各位请慢用。」
机灵的小太监鱼贯而上,元洵要喝的碧峰、谢清凉喜欢的庐山紫笋、顾家兄妹的鲜花 饼,一应俱全。
我一脚踩在泥地里,去给谢大姑娘摘最美的那朵牡丹。
顺便听小太监在我耳边轻声回报,川平县的河汛治理并非如八皇子宣称的那样成功,简 直是一塌糊涂。
千里良田被淹没,今年的收成是不必指望了,灾民甚至跑到了隔壁的庆元县。
不过川平县的县令是梅斗山一手提拔的,若还想混下去,就不可能说八皇子的不好。
我信手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微微一笑,「平西长公主的新驸马,好像是言官出 身?」
小太监点头,「是。」
我笑,「那就劳烦你,再去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一说。」
元洵一手促成了长公主和新驸马驸马的婚事,这点小忙,他们会帮的。
我捧着一瓶牡丹回亭子,谢梦瑶正羡艳地看着顾霖霖,「听说妹妹在西疆长大,骑术精 湛,颇有顾老将军的风范。」
顾霖霖的脸上浮现出难以遏制的惆怅,「我本以为我长大了,就能和哥哥一起,替我爹 分担军中的事情了,没想到我竟然回京了,我不是说我不愿意嫁给你啊,六殿下,只是 我从小在西疆长大,我—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那些烦恼的思绪。
元洵安慰她,「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但可能是顾霖霖烦恼太大了,新买的玉钗子被她甩飞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沉默。
不要紧,谄媚是咱家的拿手本事
「落地开花,富贵荣华,这是好意头啊!」
我将牡丹花献上,身后元洵的好似动了动,可等我转过头的时候,他只是对我微微一 笑。
19
谢梦瑶很温柔地看着我,还给我打赏,「劳烦徐公公了。」
谢梦瑶微微一笑,「自古忠臣辅君,多历艰难,徐公公秉忠贞之志,忍辱负重,自古忠 臣不乏,而徐公公之诚贯日月,义薄云天,实非常人可及。」
谢梦瑶大约是在夸我
但我不确定。
我没听懂,而且我看大家的表情,顾家兄妹也没懂。 不过顾小将军比较瓜,他直接问了,「啥?」
谢梦瑶脸上浮现出些绯红,「我是说,徐公公一直跟在六殿下身边,忠心可嘉。」 顾家兄妹恍然大悟,我赶紧行礼,「这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谢梦瑶果然是才女,到时候她跟元洵成婚了,一定很有得聊。
谢梦瑶继续,「听闻徐公公年少入宫,可还有家人在宫外?倒是可以向殿下求个恩典, 接了家人到宫外团聚。」
元洵的声音突兀地变得冷硬,「阿渊的事情,不劳外人费心。」 我垂头,「多谢谢小姐一片苦心,只是我家人都死绝了。」
我转头,声情并茂,「主子,奴才只能依靠您了。」
元洵的脸色由阴转晴,「你我情谊深厚,早已超越主仆之情。」
我总觉得那些话不是谢梦瑶自己想说的,于是我又觑眼看向谢清凉。 他心虚地撇过头去。
我就知道是他的主意!他一定是那日被我和顾小将军刺激到,害怕日后我会对谢梦瑶不 利,所以想对我下手!
我要鲨了谢清凉!
但是谢梦瑶也有点怪。
赏完乱糟糟的花回来,我立刻让底下的也查查谢梦瑶,结果得知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原来谢梦瑶是有心上人的。
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元洵。
他忙着处理政务,头也不抬,「我知道。」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会知道!」
他这才似笑非笑地抬头看我,「她自己说的。」
我半天没回过神,现在的世道是这样的吗?
京中的贵女们原来已经这样开放大胆了?我刚想说谢梦瑶怎么这么不守妇道,突然又意 识到这话着实可笑。
元洵还一次娶两个老婆呢。
而且难道我很守妇道吗?我只是装男人,可别变成真男人啊!
我明明没有那根东西,刚刚那一瞬间却好像被那根东西附身了,谢大姑娘明明坦荡正 直,实乃女性之楷模!
于是我问:「那她心上人谁啊?」 元洵很诚实,「不知道。」
点挖掘能力都没有,我感觉他要在东厂干,着实没什么前途 看来选对赛道还是很重要的,元洵也就当太子还可以。
平西长公主的驸马一本密折,八皇子立刻从云端落入泥地。
老皇帝大发雷霆,倒不是光因为治水没治好,而是为了虚名对受苦的百姓视而不见。 连丁点的仁慈都没有,别说太子,当个县令都不合格。
元洵感慨,「饥寒交迫之苦,儿臣感同身受。」
一句话勾起老皇帝的愧疚,这事儿又交给了元洵。
别看表面上是给八皇子收拾烂摊子,实际上却是个收拢民心、抛头露脸的好机会 梅斗山不甘心,试图让八皇子分一分元洵的功劳,被我拦住了。
隔日梅大人下朝的时候,马突然受了惊,把梅大人摔了个鼻青脸肿。
其实也不难,不过是在马厩伺候的小太监悄悄在梅大人的马鞍下放了一根针罢了。 我跟小卫找了个好位置,一起欣赏了这一精彩场景。
八皇子安分下来了,三皇子又开始跳。
其实论聪明机智,三皇子是排不上号的,但是他胜在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占了个嫡 字
挺逗的。
老皇帝自己都不是太后肚子里出来的,也就皇后自己还当回事。
但是皇后的母家又确实十分有权势,出过好几个将军,好几个皇后,跟皇朝的血脉牢牢 绑定在一起,且小弟众多,在朝堂上很有一种一呼百应的姿态。
根深叶大,不好弄。
我还是想催促元洵赶紧结婚,把跟谢家和顾家的关系都稳固下来。 还没等我想好再怎么劝,顾闻山来跟我辞行了。
「西疆那儿有些不好了,我得早点回去帮我阿爹。」他挠挠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去?我跟皇帝求一求,把你带走,好不好?」
我十分感动他的心意,然后让他赶紧走。
东厂干得如火如荼的,我这个时候走我傻啊,到时候好处都让小卫得了。 我再三承诺会照顾顾霖霖,顾闻山一步三回头。
元洵送了他一匹千里马,让他赶紧出发。
不过他刚走出门又跑了回来,塞了一个小木盒给我,「那日你挑的,留个纪念。」 我打开一瞧,盒子里是那日陪顾霖霖选首饰的时候,我随手挑的金簪子。
元洵的声音在我身后阴沉沉地响起,「他送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言简意赅,「向我行贿呢。」
看元洵不解,我解释,「以后谢梦瑶和顾霖霖要是斗起来,为了这金簪子我也得帮顾霖 霖。」
元洵沉默,「你缺钱吗?」
我不缺钱,我现在跟荷荷玩猜拳,用的都是实心的金银馃子。 我们荷荷现在也是小富婆了,输钱不心疼的。
不过每次我勾勾她的鼻子,就把钱又还给她了。 我就是想跟愿意输给我的人一起玩。
顾小将军跟我猜拳的时候,也输给我挺多钱的
我大乐,「到时候主子成婚,我还能从小谢大人那儿敲一笔。」 元洵叹气,「好了好了。」
他每次都不乐意我催。
不过很快,催他的人就不止我了,还有顾霖霖。
她催得十分迫切,恨不得第二日就当上六皇子妃。
但顾霖霖要嫁进来,谢梦瑶就必须也得嫁。
于是谢梦瑶和顾霖霖几乎是前后脚的轿子进的风和殿,顾霖霖简直想拍马就冲,不过被 我按住了。
顾闻山不在,我就替他筹备顾霖霖出嫁的事情,也算对得起他请我喝的酒,输给我的 钱,帮我怼的谢清凉
跪完祖宗后,按着老皇帝的旨意,元洵得先去谢梦瑶那儿,我就来顾霖霖这边。 顾霖霖没等元洵,直接自己掀了盖头,把其他人都赶走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徐公公,多谢你出的主意。」
21
顾小将军回了西疆,时不时还会给我寄信。
从他的书信里我大约也能知道西疆并不是很好。
从前顾霖霖和顾闻山是顾老将军的左右手,如今顾霖霖嫁到京里,西疆军难免有些不适 应。
顾霖霖也不适应,顾府院子整个被她铲平,弄成了一个小演武场,每天上演全武
之前顾闻山走了之后她就有点蔫吧,我不忍心,让元洵带顾霖霖去打个猎放放风。 没看她都快萎了。
只不过半路横插进一个谢清凉,硬是要扯着谢梦瑶一起去,估计他是怕元洵和顾霖霖培 养感情太成功,到时候谢梦瑶吃亏。
不过谢梦瑶根本不喜欢出门,她只喜欢读书写字。
打猎让她痛苦,马的味道让她难以忍受,生剥狐狸皮更让她几欲作呕。 我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拿了点野薄荷给她祛味。
这带血的狐狸皮还说要送给谢梦瑶,我看她都快做噩梦了。
不过顾霖霖有机会能骑马狂奔,终于开心了,要送狐狸皮给谢梦瑶的人就是她。 在谢梦瑶斩钉截铁地拒绝后,顾霖霖大方地转送给了我。
不过元洵说他想要狐狸,用他射下来的紫貂皮跟我换。 我大乐,紫貂皮比狐狸皮贵呢,不换才是傻子!
顾霖霖玩爽了,不过顾闻山就不太爽了。
顾将军连发三道急讯,说西疆有点扛不住了。
大臣们议论纷纷,彭将军太老了,而且人家是打山地出身的,打不了草原。 陈将军年龄适合,但是北边也不能缺人啊。
说来说去,就恨顾老将军老得太快了,怎么不多年轻几岁?
皇帝想听听皇子们的看法,元洵跟我商量了半天,最后结论是,让顾霖霖回去得了。 她生于西疆,长于军营,对西夷蛮子,对西疆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但是顾霖霖就这样大喇喇的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且不说群臣如何能允许女子带兵,他们还说,顾霖霖一个黄花大闺女,混在男人堆里算 什么事儿
可见他们是没挨过顾霖霖的打,那拳头跟沙包一样大。
不过这事儿好解决,我跟顾霖霖说,赶紧嫁给元洵,用皇子妃的身份回去,勉强还能说 得通。
只要回去了,带不带兵还不是你爹和你哥说了算的,要那虚名干什么,老皇帝他就是封 一个皇后做将军,那也不中用。
顾霖霖当天就单枪匹马闯进元洵的书房,「快快快,咱们快成亲吧!」
老皇帝终究还是封了彭将军的儿子彭长青做将军。
这夯货是个军师型的将军,出主意分析战况头头是道,但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不过老皇帝也同意了顾霖霖「回西疆探亲」。
我和谢梦瑶去送她,她一身合身的寒光铁甲,英姿飒飒,这套盔甲是顾老将军请人特别为她量身定做的,灵活而坚固。
她穿上盔甲,我好像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顾霖霖。临别时,她郑重地向我的方向拜下去。
「多谢,也替我多谢六殿下。」
我只说:「平安。」
谢梦瑶在顾霖霖的里衣内绣了保佑她的佛经,又给她带了许多的药品补给:「你一定用不上,只给别人用吧。」
顾霖霖的马扬起一道箭一样的烟尘,射向西疆。
她先回去,彭长青在京中处理其他所有的流程和文书,包括筹粮征兵等等。我冷眼看着,这个彭长青倒是还算靠谱老实。
他要是敢给顾霖霖使阴招,第二天就包摔断脖子。
我现在手段也越来越娴熟了,彭长青可不是第一个被我威胁的人。
如今我在宫里,人人都要尊称我一声徐公公,就连陈贵妃也要躲着我走。不过今天我是故意遇见她的。
「娘娘这是去哪儿呢?」
我抱着拂尘笑嘻嘻地站在陈贵妃轿辇前:「娘娘是去探望八皇子吗?奴才才打从那边来呢,啧啧啧,奴才看了都心酸。」
陈贵妃脸色大变:「你——徐公公何出此言?」
我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八皇子昨日突然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浑身都是红疹子,如今脸上都挠得一道一道的,看着奴才都怕,莫不是什么——瘟疫吧?」
「你住嘴!」陈贵妃疾言厉色:「我儿只是偶感风寒,什么瘟疫不瘟疫的!来人!」
她身边的侍女恐惧地低声道:「主子!」
陈贵妃猛地闭上了嘴。
她宫里那些不明不白消失的人,一直没办法回来上朝的梅斗山,不断弹劾陈家的折子……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日她看着我被打得吱哇乱叫是什么感受了。
观看别人的恐惧是宫里最好的消遣。
我神清气爽地给她行礼:「娘娘慢走,奴才不送了。」然后我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才不会一下儿就搞死他们呢。蹦跶的蚂蚱最好玩了。
谢梦瑶嫁给元洵之后,就要掌管风和殿的事务了。
不过谢梦瑶说我跟荷荷之前管得挺好,从前怎么着如今就还怎么着吧。她真是个情绪稳定、才华横溢的贵女。
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温柔又和顺,脸上带着一丝和蔼的笑意。那笑又软又暖,看得我心都酥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失去谢梦瑶肯定是痛心疾首吧。不过这个答案不需要谢梦瑶回答,
甚至也不是东厂的同僚们告诉我的,我自己亲眼瞧见的。
中秋家宴的时候,安定亲王世子元诹一直频频看向谢梦瑶,眼神又痛楚又缠绵。我觉得有些不对,只能默默地挪了挪身子,站在了谢梦瑶和世子之间。
再看把你眼睛抠出来!
谢梦瑶的眼神也飘忽不定,时不时低下头走神。
你们演技不好就别眉来眼去了,瞎子都能看得到呢。
不过我看了一眼元洵,他还在很镇定地给自己斟酒,丝毫不知道他的大老婆快要跟别人跑了。
如果说那个时候我还只是极度怀疑,等我在御花园看到谢梦瑶跟世子拉拉扯扯的时候,关于谢梦瑶心上人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和证实。
世子满脸的苦痛,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谢梦瑶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我已经嫁给六殿下了。」
他痛苦得几乎要哭出来:「瑶妹,我、我……」
谢梦瑶声音低低地说:「为什么那日你没有去呢?你知道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有多可笑吗?」
世子惊慌失措地辩解:「你听我解释!瑶妹,那一日,我娘亲突发心疾,我不得不侍在侧——」
谢梦瑶的声音有一种心如死灰的释然:「是啊,她一定会突发心疾,因为她从来也不喜欢我,也根本没想过要我做世子妃。」
「不是的!她、她只是身体不好——」
谢梦瑶后退一步:「事到如今,再追究那些有什么意义呢,如今我是六皇子妃,你是亲王世子,你我缘分已尽。」
世子向前迈了一步,声调激烈:「不!我不能没有你,瑶妹,你愿意跟我走吗?天涯海角,哪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且不说这话现不现实,人家谢梦瑶皇子妃当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你去天涯海角吃苦?
再说你一个京城都没出过的公子哥儿,知道天涯海角有多远吗?路上要坐多久的牛车?
我怀里还有一包瓜子,但我怕吃起来会有声音,惊扰了这对鸳鸯。
「皇后娘娘!」
世子突然如羊癫疯发作了一样,猛地跳了一步。
皇后娘娘只带着一位宫女,笑吟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不是安定亲王世子和——六皇子妃么。」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当年,你差一点就嫁给了我儿,可惜了。」
她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笑起来总有一种胜利者的滋味。
皇后和颜悦色:「你们二人在此处,身边一个奴才都没有——难不成,是在私会?六皇子妃,本宫记得你和元洵成亲才不久,怎么如此——」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后,大约是一个「不知廉耻」。
她这话一旦说出口,第二天谢梦瑶就会成为宫内首屈一指的风流世子俏皇妃。更别提元洵和谢家要受到怎么样的冲击。
我往前迈了一步,从藏身的假山石里出来,打断了她的话:「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扶住谢梦瑶的手臂:「娘娘,您的帕子捡着了,就落在那山石后头。」
顺便踢了一脚膝盖软得立刻就要跪下去喊求饶的世子,他一个激灵,也不敢说话。
皇后冷冷地看着我:「原来是徐公公,怎么不跟在你自己主子身边呢?」
我恭声:「皇子妃与六皇子夫妻一体,奴才伺候哪位主子都是一样的。」
皇后冷冷地看着我,讽笑:「徐公公果然是能干,本宫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元洵有你这个奴才,可真是福气。」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跪下磕头:「娘娘折煞奴才了。」
这碎石子路硌得我的膝盖疼,磕得我的额头也疼。
皇后冷笑,转身离去:「那你就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吧,桂枝,你就在这看着徐公公。」
谢梦瑶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嘴快地谢恩:「多谢娘娘赏赐。」
形势比人强啊。
陈贵妃现在是不敢动我了,不过皇后还是敢的。
我觉得我真是历练出来了,之前谢清凉训斥我两句,我就立刻在心里大喊想鲨了他。如今我心如止水,只想着接下去要怎么干死三皇子。
我温声道:「谢娘娘和世子还是赶紧回殿内吧,夜风清冷,担心着了凉。」
桂枝冷笑道:「倒是个忠心的好奴才,徐公公好生跪着罢,一个时辰后,您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要呢。」
我淡淡一笑:「姑姑说得对。」
我还是没历练够,我还是想鲨了她!
谢梦瑶匆匆去搬救兵了,我跪得不动如山。
从前陪元洵跪的时候我还跪不住,如今早就习惯了。
甚至桂枝踩了我一脚后,我还能夸赞她腰间挂着的坠子好看。
「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做思索状:「是不是梁公公那儿?」
桂枝冷笑:「徐公公这套对奴婢来说是没有用的。」
我点点头:「是,桂枝姑姑和梁公公,一个是娘娘的人,一个陛下的人,倒真是般配。梁公公最近又得了一块羊脂暖玉,葫芦模样的,想必也给了姑姑罢。」
桂枝的声音迟滞了半晌,才带着一丝逞强开口:「自然!」
我不再说话,安安心心地跪好。
元洵来得及时,但我的膝盖还是跪出了点血。
谢梦瑶愧疚地给我拿了药,我让她放心,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心事重重地离去了。荷荷心疼地给我涂了药,我一瘸一拐地:「今晚我上夜。」
荷荷拦我:「荷荷替你。」
我摸摸她的头:「你都值了三日了,去睡吧。」
唉,这风和宫没我可怎么办呀。
我刚推门进元洵的卧室,就被他整个人打横抱起。我吓了一跳:「主子!」
他把我放在软榻上,就要看我的膝盖,我赶紧拦住他:「别污了主子了眼。」
元洵抿着嘴,手上执着地拉我的裤腿:「这有什么看不得的。」
我诚恳:「主要你一撸裤腿把我药都蹭走了。」
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我,那眼神中还有几分委屈。
他与谢梦瑶成婚后还是各有各的房间,除了新婚夜,他每个晚上仍然只要我和荷荷陪。
我凑过去:「你知道谢梦瑶心上人是谁吗?我告诉你——」
他冷笑:「那个孬种,我迟早——」
我说:「虽然孬,但也是有用的,他大姐不是跟皇后娘家连了姻么。」
元洵用毯子裹住我,他坐在软榻旁的胡凳上,拨弄着熏笼沉思:「这倒是一条线。」
我俩唧唧到半夜,终于熬不住困,一起在软榻上睡着了。
半夜,元洵似乎是嘟囔了两声我的名字,一阵疾风骤雨,终究是喷涌而出。谢梦瑶第二天来找我,我让她安心,这事我会处理干净的。
她心情低落:「我之前以为他儒雅温和,文质彬彬,只是他娘亲嫌弃我之前爱参加诗会,抛头露面,但是他也总说,他娘亲没什么坏心思。」
我安慰她:「参加诗会也不是坏事。」
谢梦瑶声音很低:「其实我知道陛下要下旨赐婚后,与他约定,一同去向双方长辈陈情,请他们成全我们二人,只是那日,他却迟迟不曾上门——」
她捂住脸:「究竟还是我的错。」
我发现谢梦瑶跟云贵人有一个通病,读书读多了人就傻。
昨日世子只顾着发泄自己矫揉造作的所谓心意,根本没想过那种情况下要是被人看见,谢梦瑶的名声要怎么办。
果然吧,被皇后抓住了小辫子,还差点给我一双膝盖干废。
谢梦瑶差点都快被世子搞死了,她怎么还想着这件事情到底谁对谁错。要我说,直接斩草除根算了。
我比划了一下,谢梦瑶脸色白了又白:「别,这也太——徐公公,我再不见他就好了,实在没有必要——」
我解释,我不是要杀他。
「咱家是说,把他阉了。」
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还没等她再做什么,西疆大捷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彭长青还算老实,回报说他自己一直坐镇后方,前头全靠顾闻山和顾霖霖二人,顾家兄妹默契十足,一个冲锋,一人掠阵,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元洵被老皇帝夸了又夸,在顾霖霖的硬实力面前,没人再说之前元洵让顾霖霖「回疆探亲」有多离经叛道了。
彭长青也是个妙人,他一面筹集粮草,一面还跟西疆做生意,我感觉彭长青的军事才能在打仗之外,跟顾家兄妹十分互补。
顾闻山和顾霖霖都捎了信回来,顾闻山还给我送了许多名贵的香料。大约是感谢我之前把顾霖霖给他送了回去。
元洵的声望因为有了顾家的加成又往上了一层,皇后明显有点坐不住了,第二日谢梦瑶的绯闻就影影绰绰地在京里传开了。
我立刻去找谢清凉。
我现在找谢清凉不用通传了,直接就能进去。
谢清凉正在等我,他难得地有些急躁:「我姊姊绝对不是那种人!」
我伸手:「是不是都不重要,只是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个事儿压下去。」
纯杜撰的事儿经过几张嘴的传播就能成为信誓旦旦的事儿,更何况那世子手上说不准还有谢梦瑶的信,一旦被皇后拿到手,那就说不清了。
让流言消失最快的方式就是用一个更大的八卦来替代它。
我思考了一下:「三皇子成亲后跟皇子妃不太和睦,倒是喜爱身边的一个胡姬。」
谢清凉摇头:「宠妾灭妻虽非君子所为,但无伤大雅。动不了什么根本。」
当男人可真好啊。
我斜眼看谢清凉,他恼火得脸都涨红了:「我一向洁身自好!」
我继续思索:「要不你现在放出风声想娶老婆呢?」
谢清凉脸色有点扭曲:「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我说:「你也到年纪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京里好几位贵女我看都不错,你要愿意,明儿我给你拟个单子。」
谢清凉眼光躲闪:「先是姊姊又是我,都是谢家人,旁人未免觉得刻意。」
也有道理。
我还是决定从三皇子身上下手,这种事儿最重要是立刻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无论多么荒谬又不合常理,谈论的人多了,总会自己说服自己的。
于是我让手下从庆王府、安定世子府、礼王府同时开始传:三皇子身边的胡姬其实是男的,因为三皇子自己就是个断袖,所以才与三皇子妃不和谐,胡姬假扮成女的也是为了掩盖三皇子喜欢男人的事实。
接招吧,皇后娘娘。
27
消息放出去不到三日,京里立刻沸沸扬扬,到哪里都有一种欢乐的气息。
这事儿一听就特别假,但是细究起来又有几分真,这就给了大家一些琢磨的空间。聊八卦如品茶,滋味越品越有。
而且这种涉及到闺房事的八卦,大家遮遮掩掩,传到当事人那儿的时间就格外长。时间越长,就越难找到八卦的源头。
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传到了三皇子府里。
三皇子妃听了这个八卦,立刻就去了胡姬的房里,要当场验明正身。不过这一验一闹,却发现这胡姬竟然是个奸细。
她凭着美貌入了三皇子府,就一直潜伏在三皇子身边,伺机传递情报。她做得隐蔽,若不是这次被查得彻底,说不准还能一直隐藏下去。
三皇子妃不敢自专,立刻上报了皇帝和皇后。
其实他俩要是感情好,她肯定第一时间先通知三皇子,夫妇二人也好商量个对策。不过两人的感情着实淡薄,三皇子妃心心眼眼里想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
老皇帝果不其然地大发雷霆,三皇子急匆匆地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虽然他立刻就把那胡姬扔进天牢,然后自己跪在宫外请罪,可是皇帝仍然拒不见他。听桂枝姑姑说,皇帝是对三皇子起疑心了。
我抱着拂尘站在去往皇帝书房的必经之路上,看见皇后急匆匆地赶去求情,连我站在一边没有给她行礼都没发现。
谢清凉感慨:「也是歪打正着。」
我笑而不语。
他好天真,好单纯。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过我还是叮嘱谢清凉:「我要出京一段时间,若殿下有什么事,你立刻告诉我。」
如今谢家和元洵绑得很紧,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谢清凉对我的态度也不再那么苛刻,
甚至还会叮嘱我:「西疆路途遥远,你一路当心。」
我摩拳擦掌:「咱家是奉旨去抚恤恩赏的,自然有人沿途保护。」
他欲言又止,低声说:「你在外头,不要总是对人笑。」
我觉得这句嘱托有点奇怪,但转念一想,他大约是怕我丢了份儿,到时候连累谢梦瑶。
不过他是白担心,按我现在的身份,我再也不用给人陪笑了。
都是看别人给我陪笑。
这次我是去宣布晋封彭长青和顾闻山的,彭长青升了一等忠勇伯,顾闻山正式接掌西疆。至于顾霖霖,就赏了个封号,赏了点珠宝缎子啥的。
我感觉顾霖霖亏大发了。
干一样的活,给点首饰就打发了,老皇帝心够黑的。
而且他的意思是还让顾霖霖接着干,却又不给她个正式的将军身份。什么人呐!
这是我遇见元洵后,第一次离开他身边。他显得比我还要焦虑。
我安慰他:「不必担忧,只盯着点三皇子。这次是咱们赢了,但皇后一定会有后手。」
元洵只低声说:「你路上千万小心,银子可带够了?」
笑话,这一趟出去我可不是花钱的,那是收钱的,路上经过的地方都护府,必然都会给我准备丰厚的盘缠。
我本来奇怪元洵怎么越大越磨磨唧唧了,但转念一想,这孩子从小被我母鸡护小鸡似地长大,也能理解。
我去的时候不光带了圣旨,还带了许多补给,包括许多谢梦瑶特地让我带给顾霖霖补身体的滋补药材。
不过等我真的见到顾霖霖的时候,我发现她比之前还胖了一点。
转念一想也能理解,她日日大羊腿子啃着,羊奶牛奶喝着,大约是比日日喝红枣莲子羹的谢梦瑶更健壮。
但是顾霖霖胖竟然只胖肚子。这令我不解。
顾闻山看见的一瞬间愣了,然后如山鹰呼啸般地冲过来:「阿渊!」
他结结实实地把我抱了个满怀,身上的铁甲硌得我生疼,带着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我挣扎地探出头:「顾将军,别来无恙?」
形如人而实则大狗的顾闻山恨不得把我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阿渊你瘦了!可有好好吃饭?晚上给你烤羊腿,好好补补身子!」
我轻捷地跳开:「虽然辛苦赶了一路,但咱家是来给各位封赏的,你的羊腿我也吃得!大家都还好吧?那个姓彭的可有碍手碍脚?」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阿渊,其实——」
我按住他:「一会儿再说,咱先把正事办了!」
顾闻山、顾霖霖和彭长青三个人跪在我面前,听我装模作样地念了那佶屈聱牙的圣旨,又一本正经地领了赏。
顾家兄妹把其他人都赶走,然后给我煮了热奶茶,端来了牛乳点心。我大快朵颐:「这个好吃,到时候我带一些回去。」
我一抬头,看见他们两人正在交换眼神。我不解:「——可是有何难事?」
两人互相看看,都露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表情。
然后彭长青也挤进来,三个人来回交换沉默的眼神。
我指了指彭长青,以为是这个外人在的关系,索性暗示:「彭将军是否先去休息?」
彭长青没有动。
顾家兄妹也没有驱赶的意思。
咋的,现在他们仨最好了?
还没等我表露出不满,彭长青先哐当一声跪下了,那声音,我都为他的膝盖担心。
「末将罪该万死,求徐公公开恩,末将可以死,可霖霖她是无辜的,都是末将的错!」
我眯起眼睛。
「你做了什么?」
顾霖霖哎了一声:「算了,阿渊也不是外人,再说,这肚子也快瞒不住了。」
她诚恳地看着我:
「我怀孕了。」
我眼前突然一黑。
我看看她,又看了看彭长青。
最后看向顾闻山。
然后我对顾霖霖发出了心底的疑问:「真的是他的错?」
彭长青看起来不像是有这种胆子的人。
顾霖霖嘿嘿一笑:「其实是我酒后——」
我眼前一阵发昏。
我表示西疆还是太远了,东厂的制度还不是特别完善,这么大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思考一会,问孩子是打算养这儿还是送回京呢?
顾霖霖说自然是西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元洵提,让我替她去问问。我能理解顾霖霖,元洵娶两个,她自然也想娶两个。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幸好西疆大高皇帝远,藏一个孩子不是难事儿。彭长青框框给我磕头:「多谢徐公公!」
顾老将军原先还担心顾霖霖跟元洵一年也见不上一次,后代难以保证,如今有了孩子,他十分满意。
反正无论孩子的爸是谁,那不都管他叫爷爷么。
我感觉这家人可能刀口舔血惯了,就喜欢这种惊险刺激、脑袋栓裤腰带上的感觉。
谢梦瑶让我带的滋补的东西可能也就一颗大人参能顶用,这儿坐月子都喝熬得乳白乳白的羊汤,吃大块的肉,估计喝不上她那些甜滋滋的玩意儿。
不过老皇帝赏的绸缎布料还是能给顾霖霖的孩子做点尿布啥的。我立刻就写了密信给元洵,请他恭喜顾霖霖新添一个孩子。
我觉得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个大度的人,立刻回信说顾霖霖身体重要,马上就送大夫和产婆来。
而且如果有人问起来,他愿意当孩子名义上的爹。
顾霖霖很满意,也愿意认他做名义上的丈夫。
彭长青也很大度,他欢天喜地地做顾霖霖实际上的枕边人。
顾霖霖虽然怀着身孕,但每天还在教场里舞刀弄枪,只是不怎么骑马带兵了。
不过彭长青最近忙着跟西疆最大的部族商量着互市的事儿,也并不怎么动兵刃。
只有顾闻山每日还率兵巡逻,顾霖霖在瞭望塔上时刻关注她哥。
今天顾闻山巡逻的时候把我带上了,主要是为了指给我看我们收复的失地,顺便打个猎。
「你来这么久,也没带你出去溜溜,怪不好意思的。」顾霖霖说,将我推上马。
我又不是狗,不需要溜啊。
不过我不想辜负她这番好意。
顾闻山带着一只苍鹰,他在地上骑马,那鹰就在天上悠悠地转。我们放着缰绳,任马儿随意地走。
「西疆是不是很好?」顾闻山问。
我点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真的很好。」
「那你要不要留下来?」顾闻山急切地问:「我可以用军功换你出来。」
突然,那鹰发出几声尖利的叫。
顾闻山止住了话头。
他矫健地跃下马,侧耳趴在地上倾听,如狼一般地眯起了眼。
「有一队骑马的人在往我们这边跑,不知要做什么。」顾闻山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打了个呼哨,那鹰俯冲一段,又鸣叫了两声。
「阿渊,你先回去。」
他一拍我的马:「通知霖霖。」
我不再多言,掉头就走。
不成为他的负担就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我骑术十分一般,在宫里的跑马场学的,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尽全力地策马奔跑。「快——再快——」
我耳边似乎听见兵戈相交的冰冷声音,但是我不敢回头。耳边似乎还有破空而来的箭矢的声音。
马有些失控了,但是我也不敢停。
等我看见援军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该勒紧缰绳。
最终,我囫囵个儿地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小腿似乎失去了知觉。痛晕过去的前一刻,我似乎摸到了湿漉漉的血迹。
30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顾霖霖的帐子里,脚腕剧痛。
我正努力思索着怎么用拐棍,顾霖霖掀开帘子进来,默默与我对视了半晌。
「没事了,我哥已经把他们打退了,是不满赫赫部落与我们签订互市协议的一些游兵。」
「你小腿是脱臼了,大夫已经给接上了。」
我安静地等着她下一句话。
「你来葵水了。」
我还是没吭声。
顾霖霖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入怀中。
「你辛苦了。」
她身上很热,腹部有柔和的隆起,她任由我与她的肚子紧紧相贴,仿佛我也是她的孩子。
我没说话,只是悄悄往她怀里缩了缩。
「不要怕,你不用再回去了,西疆就是你家。」
我没哭,但是仍然觉得眼眶湿润。
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喝完药,我又接着睡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听见顾闻山和顾霖霖的对话。
「她醒了吗?」
「没有。」
「现在呢?」
「没有。」
「现在呢?」
「你烦死了。」
我弄出了点声响,外头说话声音一顿,顾霖霖走进来。顾闻山却只支棱进来一个头。
「我、我能进来吗?」
我奇道:「你何时如此束手束脚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表情很诚恳,脸上绯红又忸怩:「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
我活动了一下脚腕,痛楚已经减轻许多,我笑着看向顾闻山:「那就多谢你了。」
他的脸色突然古怪地僵硬了,然后脸上的红飞快地蔓延到耳朵上:「阿渊——」
「他是想跟你说今日让你遇到危险了,对不住。」顾霖霖解释道。
我摇摇头:「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闻山手足无措:「我去打皮子,向你赔罪,好不好?」
我伸手止住:「不必,你还像原来那样对我就好,不然旁人肯定会看出猫腻的。」
顾霖霖看着我:「没事,他本来也想给你打皮子。」
「我哥本来就喜欢你,他都想好了,到时候有了军功,就拿来换你的自由身。」
我惊讶地看向顾闻山。
人不可貌相啊。
「你是断袖?」
31
顾闻山委屈:「不是。我只是喜欢你,我都说服我爹了,霖霖有孩子了,我不娶妻也没关系的。不过……不过我现在知道你是女的了——」
我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去去去,少耍弄本公公。」
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只不过是个泼皮无赖,靠着跟元洵自小的情谊才走到如今这样的位置。
我狡猾奸邪,建立起来的东厂是个情报机构,专管抓别人的阴私,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专门给别人下套。
最过分的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活得赖皮,活得自在。
但是,顾闻山也绝不应该喜欢这样的我。
我不会为了他离开京城来到西疆。
西疆很美,它是顾闻山和顾霖霖的家,却不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长大的宫廷,危机四伏,人心叵测,下一刻就可能失去性命,可我喜欢。
它养我助我塑造我,我离不开这个野心权势的漩涡。
而顾闻山,他是草原上勃勃生机的野马,跟顾霖霖一样,是坦率洒脱的爱人,但不是我的爱人。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应该跟我在一起。」
「即使我是女的。」
「那跟我呢?」
我听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声音。
元洵穿着布满尘土的骑装,掀开帷帐走进来。
「那我呢?我可以吗?」
他问。
32
我悚然回头。
他挺拔而疲惫地站在那边:「顾霖霖告诉我你受伤了。」
我怔住了。
然后我问:「那三皇子呢?」
元洵哽住了,过了一会才说:「姑姑会随时通知我的。」
姑姑就是平西长公主。
顾闻山和顾霖霖赶紧行礼:「殿下!」
元洵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顾霖霖扯着顾闻山走了。
元洵一直看着我:「阿圆。」
他说。
我镇定地看着他:「你一直知道,是吗?」
一同长大,连荷荷都知道,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
「知道我一直——心悦于你。」
「我爱慕你。」
「我喜欢你。」
「我想——」
我躲开他的目光:「奴才不敢。」
「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阿圆,你真的不肯吗?」
原来他从来都知道我的名字叫做阿圆。
在我恍惚间似乎被他拥入怀中,他温暖坚定,身上有顾霖霖那样的暖意。我懂他太多,他知我太久。
元洵的拥抱里有一种几乎痛楚的渴求。我想起,他还真的一直没有过侍妾。
这件事情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他的嘴唇在我的额头和眉间,逐渐变得炽热起来。
其实我一直很想试一试。
也许我喜欢他一直叫我阿圆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太久了,互相隐瞒太久了。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告诉过他。
但是很可惜。
我才刚刚收到了小卫的密信。
皇后娘娘正在搜集我的罪证,想要不顾一切地置我于死地。她恨我入骨,自然也就很容易找到同样恨我的人。
毕竟这些年我得罪的人也不少。
那么在死之前的一晌贪欢,应该也不要紧吧?我一点都不怕死的。
因为我答应过元洵。
「答应过我什么?」
激情过后,我披着他的衣服,懒洋洋地拨弄着烛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去。
我回头:「我答应过你,要把你扶上皇位。」
「所以,」我微微一笑:「你杀了我吧。」
33
很久很久之后的史书会这么写。
三皇子元齐突然举兵叛乱,围困皇城,却被东厂提前预知,六皇子元洵带着一支西疆军赶回京城,击败了三皇子率领的叛军,拯救了奄奄一息的老皇帝。
老皇帝大为感动,当场传命于元洵。
皇后阻拦,细数元洵曾做过的不堪。
但事后证明,这些都是他身边的太监徐临渊阳奉阴违,欺上瞒下造成的,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元洵虽然之前被徐临渊所蒙蔽,但最终还是意识到了他的险恶用心。徐临渊在菜市口被当场斩首。
从此政治一片清明,登基的建文帝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无不感恩戴德。
「——差不多得了。」谢清凉看着我写的东西皱眉:「很容易被戳穿的。」
我躺在摇椅上晃悠:「不会的,咱家是东厂的头,咱家说啥是啥。」
死的人是个犯人,我如今恢复了阿圆的称呼,仍然做我东厂的头,仍然可以随意进出宫廷,仍然随心所欲地在京城活着。
权力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
能够让人死而复生,让人随心所欲,让人享受最好的头茬茶。我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权力,因为我为它奋斗了好久好久。
元洵尊重我的努力,他让东厂成为了体面的一个部门,小卫很高兴,从此他也是能被那些朝臣尊称一句卫大人了。
谢清凉嘟囔:「既然已经恢复了身份,你便做女子打扮不好吗?」我还记得我告诉他的时候,他足足发了一整天的愣。
最后我换了谢梦瑶的衣饰在他面前出现,他好像才终于回过神来。不过从此之后,他便一直很喜欢送我女子的首饰和衣衫。
只要贵的,我都收。
我理直气壮:「我习惯了。」
他把头转过一边:「——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元宵灯会?」
我瞟他一眼:「好啊。」
我理直气壮:「我习惯了。」
他把头转过一边:「——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元宵灯会?」
我瞟他一眼:「好啊。」
谢清凉的笑意染上眼睛,我继续补充:「顾闻山和顾霖霖要回京城陪彭长青探亲,他说了好几次很想看京里的灯会呢,到时候带你一个也行。」
「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陛下告。」谢清凉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坐我的车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