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耳麦》(長憶耳麥)
顶流帮我调整耳麦时,下意识吻我头发。
我们都愣住了。
因为这是在离婚综艺。
我们来自不同的夫妻组合。
和周延希离婚后,所有人都认为我会纠缠。他在巅峰时期和我官宣结婚。
婚后转型成功,终于获奖时,总有人提起我。
「她凭什么啊,命真好。」
离婚是我提的。
却是他等了很久的。
他新剧合作的女演员温凝,穿他的衣服、用他的手机壳,和他做剧组夫妻时…我还在翻日历等他回家,一次次被他以忙为借口挂掉电话。
直到一次,我在头等舱遇见了温凝。她热切、笑脸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你知道吗?」她在我耳边说,「我这次航班刷的是他的卡。」她是故意的。
想逼我离婚。
我如她所愿,回到家只用了半小时就搬走。我不要别人碰过的脏东西。
万幸,还没有孩子。
周延希倚在门上,看我。
他反应淡淡,只问了一句:「你还要什么?」「你的手机。」
他一愣,倒也直接给我看。
他最爱我的那些年,我陪他从十八线走到顶流,一直是他唯一的置顶。现在,被人取代。
只剩免打扰。
协议离婚。
他把这些年赚的都给了我,只求我能尽快放过他。他说,他是真的爱温凝。
签了保密协议,离开的那天,我以为和他不会再有联系。直到他再次打了个电话给我。
「我们见一面。」
在离婚后的第一个月。
「不能让粉丝知道是你出轨,剧还要播呢。」我来早了。
休息室里,周延希的经纪人在劝说他。
「离了婚,你还是当红影帝,她呢,就一等着被人看笑话的纯素人。」「她肯定是不甘心的。」
「你就骗骗她,说你要和她上离婚综艺。」「让她以为还能挽回,各种讨好你。」
「最后节目效果一剪,让观众觉得她烦,你又能立住深情人设。」经纪人推了推他。
「你有没有在听?」
周延希双腿搭在矮桌上,懒散地打着游戏,应了声:「嗯。」
「你信不信,你一勾勾手,她立马跟狗一样舔上来,感恩戴德呢。」会议室里。
周延希单手把玩着手机,只简单说了几句,我就答应了。
「我上综艺。」
他盯着我的眼睛,顿了顿:「你就这么…非我不可吗?」他太过自信,很好哄骗。
我低垂睫毛。「是。」
「延希,我们还有可能吗?」
他眸光冷淡,别过脸,轻轻说了声:「看你表现。」
「不过,」他说,「这个综艺的台本不是你想的那种。」这个离婚综艺,
会在他和温凝播新剧期间播出。为了炒他和温凝的CP。
综艺以「换一种生活方式,看见夫妻问题」为主题。温凝和他一间房。
而我,和温凝的丈夫一间房。
那个十九岁凭一部剧爆火,拿了大满贯后光速退圈结婚的程迹。周延希就是捡了他的漏。
顶着一张和他七分像的脸走红的。
传闻中,温凝和他婚后两地分居。她爱而不得。
温泉酒店。两间房。一墙之隔。综艺直播。
场内有观察室,场外有观众弹幕。
【周延希和温凝居然上离婚综艺了,一间房,玩这么大!!!】【两个人超绝CP感,好配。】
【早说了周延希和他老婆没感情了,毕竟谁也不喜欢拖后腿的那个。】【我盼着他们离婚好久了!】
【他眼瞎了吧,当年那么爱她…】
工作人员给周延希和温凝戴上了心动手表。
「心跳值达到70,就可以出房间。」
【秒破的好吗?】
却没想到,两人的数值都停在了68。私下里他和温凝什么都做了。
太过熟悉,怕有破绽。
节目里反倒装了起来。
【温凝好有礼貌,她都不敢太靠近。】
【周延希别忍了,我们支持你!】
温凝坐在房门口。
周延希站在阳台透气,透过一角,能看到我这边的房间。程迹,还没到。
我一个人,戴着心动手表坐在床边。有人敲门。
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棒球帽挡住他半边脸,额前的碎发沾染温泉的雾气。外头下着细雨。
他身上是夜深雾重的清冽。
【我的白月光回来了!!!】
【怎么说呢周延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拒绝拉踩啊。】
「你得把这个戴上。」
我把另一只心动手表递给程迹。
周延希很介意别人说他长得像程迹。
婚后第一年,我和他在凌晨的街头散步,我盯着程迹那巨型的顶奢广告走不动道,周延希把帽子扣在我头上,挡住我的视线,酸酸地说了一句:
「就知道你喜欢这种长相。」现在,
另一个房间里,阳台上的周延希清清楚楚看着。
看着程迹走进房间,反手关门,戴上手表。
周延希不介意。
他从那晚就知道,他追赶不上的、嫉妒得要死的程迹,因为契约和温凝联姻。程迹连温凝都不喜欢。
当然,更不可能喜欢上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离过婚的、他都看不上的我。周延希轻嗤一声,满不在意。
却一寸不落地打量着我的反应。
「你好,宋冬宜。」
我的数值停留在50,朝程迹伸出了手。「你好,程迹。」
他握住。
几秒后,手表传来刺耳尖锐的嘀嘀声。程迹的数值,直接爆表。
但他本人,比谁都淡定。他说:「手表坏了。」
我说:「哦。」
换了手表,果然正常了。
周延希和温凝那边几组默契游戏下来,心跳值超过70,提前出了房间。而我这边,
程迹的心跳值始终停在25,少得可怜。
「如果一直没超过,」我问工作人员,「我们是不是要在房间里过夜了?」程迹听到这句话了。
他肩直背阔,穿着单薄的黑卫衣,眼神淡得放空。
工作人员说:「算任务失败,一小时后就可以出来了。」我和程迹是最后出来的。
【太失败了吧。】
【两人压根没半点CP感。】
【抬走吧,能不能不看她啊,我只想看温凝和周延希。】弹幕一片惨淡,直到直播结束。
后采的几间房。
摄像、灯光,人头拥挤。
周延希站在角落,看看温凝接受采访,目光不期然扫过我。「兴奋吗?」
他没来由问我。
「是不是有一个瞬间,以为程迹能看上你?」我无视他,想走,
却被拦住。
「怎么办呢宋冬宜,」他插着兜,歪头看我,「我越来越觉得,和你离婚真是最正确的选择。」
有人经过,周延希直起身子。
还是那副温润深情、又破碎的模样。好像我才是伤他最深的那个。
温凝采访完,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
「冬宜姐姐,」她手腕上,系着一根旧红绳,「你好好珍惜延希哥吧,他真的很爱你。」
那根红绳,
我见过。
去年结婚纪念日,周延希被私生跟着,出了点小车祸,人没事。
我拉着他上山祈福,闭上眼,满心全是求他平安。睁开眼,却看见他买了下一条红绳。
我以为他要给我。
但他说,为了让我安心,他给自己求的。现在,却在温凝的手上。
「别无理取闹了,」温凝还在镜头前说着,「我比谁都希望你们好好的。」我一句话也没说。
周延希不知道。
温凝也不知道。
其实,我答应参加这次综艺,还有另一个隐晦的、不能对人说的原因。那天闭上眼,我心里也不是周延希。
综艺是周末录制的。
主打一个「周末夫妻」的概念。工作日,
我捡起旧业,想重新回到原来的娱乐集团当经纪人。
「程迹和温凝已经离婚了。」
前老板告诉我。
「他和温凝她爸的公司签了十年,现在终于可以解约了。」「他在重组工作室,我向他推荐了你。」
我按照他给的地址,在摄影棚看到了程迹。
他侧脸逆着光,五官锋芒桀骜,确实是一张十分适合银幕的脸。他比我想象中的更难接近。
我在外头等了很久。
等到他的助理跑出来和我说:
「不好意思,宋老师,今天可能没办法谈了。」回去的路上,车抛锚了。
晚上十一点,荒郊野外,下着雨。我撑着伞,等拖车。
看着从远到近驶过的车辆,像一道又一道夜行的魅影。没有一辆是来接我的。
眼前,闪过车灯。
黑色商务车的车窗摇下,程迹的助理对我说:
「宋老师,先上车吧。」
程迹坐在最后座,棒球帽一遮,睡着了。呼吸很浅,长腿微屈。
空间对他来说,有些狭窄。
车上放着很多杂物,车窗边还挂着两件西服外套。清冽松木香。
那天,他握过我的手的味道。
「宋老师,我前面加油站买瓶水,你要喝吗?」助理小声问我。「叫我冬宜就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哎,」他摆摆手,下了车,「我去就行,很快回来。」门一关,车内就只剩我和程迹了。
没有别人。
也没有镜头。
车前灯微闪,车内昏暗。
明明隔着一排座位,他的呼吸近得像在耳边。
我盯着窗外不远处泛着蓝光的超市,助理正在一处货架上徘徊。我想起,有次逛超市,看到温凝的广告。
「她长得好漂亮。」
我对当时的周延希说。他反应平淡。「还行。」
我不知道,
这个还行,让他一次又一次不回家。
后来,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温凝是他的初恋。在他红不起来的时候,分的手。
他忘不了。
可当时,超市里,他只是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问我:
「乖乖,你在我之前就没谈过?」
「没有。」
至少,我对外、对他都是这样说的。车里,有人在踢我的小腿。
从后座伸来的长腿,不是不小心的。
而是故意地、坏心眼地、幼稚地、有节奏地轻轻踢着。我把腿缩到他够不着的位置。
不说话,也不回头。
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宋冬宜。」
他出声,也许是刚睡醒,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少年心性:「好久不见啊。」这么多年了。
他怎么还是喜欢这样喊我的名字。
如同那间狭小潮热的出租屋里…一次又一次溺毙…
在他温柔却又隐忍不住、不加节制侵入我的手里。
那天之后,我和程迹没再联系。
直到新的一个周末来临。
综艺直播采取的是轮换制。
这周末,会换回原本的夫妻组合。「导演,」
温凝语气里十足懂事,一副为节目着想的模样。
「我和延希哥的呼声太高了,现在换回来,你会被观众骂的。」导演思索几秒:「可是——」
「延希哥,」温凝转过身,「你觉得呢?」
当着我的面,她问周延希:「你今晚选谁?」她等这一刻很久了。
越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越希望在众人面前被选择。周延希明白她的心思。
故意扫过我的脸,靠坐在椅背上后仰。「这还用选吗?」
「观众都不想看到她。」
温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看向我。
「冬宜姐姐,你不会介意吧?」
「不过,你当家庭主妇太久了,工作经验少,估计不知道吧,观众的喜欢是最重要的。你还是以大局…」
「好。」
我语气干脆。
周延希闻言,抬头看我。他们都以为我要闹的。
这样,才好把我的反应剪进加更里,从而突出温凝的体贴懂事。却没想到我这么爽快。
温凝一早好不容易背下的台词没地方说,憋了半天,干巴巴说了一句:
「那就好,可不能反悔哦。」
我说:「以后都这样吧。」她脸色微僵。
随即又是一笑,用手拨弄耳后的头发,低声说:
「你是想让延希哥吃醋吗?」
「谁不知道你上综艺就是为了挽回他?」
「怎么办呢,非但他不吃醋,你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我的房间。」那头,导演组喊话。
决定延续上周的设定。
临走前,周延希有些调笑意味地,问了温凝一句:
「你就不怕她和程迹一屋?」
提起这个名字,温凝的反应有些大。
她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就没见过他喜欢谁。」「就她?」
「关在一起一年,他都看不上。」两人眉来眼去,默契一笑。
周延希当着我的面,故意把大衣脱下来给温凝穿。「宋冬宜,
想换回我,这些手段可不够看的。」他想刺激我。
让我当众崩溃发疯,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受害者。
周延希和温凝被带去豪华别墅。
这是上周CP心跳值最高组合的奖励。温凝发了张烛光晚餐的微博。
弹幕清一色地嗑到了。
这些,都是我在节目组的车上刷手机看到的。车,是往老城区开的。
【今天这两人心跳值再不提上去,就要被淘汰了吧?】
【不会淘汰程迹的,毕竟咖位在那,估计会换个搭档。】【没意思,程迹为什么要接这种综艺?】
【越邪门我越嗑,有预感会发生点什么。】
【上面脑抽了吧!!!要真有点什么我倒立吃屎!!!】我收起手机,问工作人员:
「我和程迹今晚住哪?」
「你们心跳值最低,要接受惩罚,所以今晚只能住…」车停,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眼前的老居民楼。
「喏,」他说,「出租屋。」下车。
拍着我的,只有一个车内的直播镜头。离得远,只能拍到我的背影。
听不见声音。我站在门口。脑袋放空了几秒。
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我的前老板,也是我的冤种闺蜜。
「程迹和我说,好久不见。」
我现在,急需她给我浇一头冷水。「所以呢?」
「他除了说这个,还能说什么?」闺蜜如我所料。
「说句不好听的,谁没个前任?」
「他那么多选择,为什么要选离了婚的你?」
「就因为你们相互依靠的那几个月?你平心而论,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谁会怀念?」说得对。
挂了电话。
我拧开了门。
程迹踩着梯子,正在修吊顶上的灯。
抬手不经意间,露出薄肌起伏,线条流畅。一如当年。
只是拍戏吊威亚,腰上缠绕着绷带。那盏老式钨丝灯在他手里。
灭了又亮。
太熟悉了。
以至于我站在门口,迟迟没能进去。「吃饭。」
他看见我了。
简单的话,没有多余的表情。显得我的不安格外异样。
想太多的是我。
对他来说,这个节目也许只是一场稳妥结束他婚姻的公关。外头,下着雪。
他身形高挑,五官硬朗,单手撑在案台上准备火锅。浑身散发着人夫感。
我拍了张背影,发了微博。
算是完成了节目组的任务。吃完,他也没让我洗碗。
他动作麻利,洗干净手,又莫名自觉地开始给我铺床单。就一张床。
他说,他睡地上。
「你腰上的伤,要换绷带吗?」我问他。「我自己可以。」他说。
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地板上单薄的被子已经铺好了。他正从行李箱翻出一截长绷带。
我下意识避开目光,拿出手机。周延希弹了条语音给我。
我手上沾水,错手公放了出来。周延希看见了我发的微博。
「火锅你能吃得惯?」
「上次在家,你说你想吃的那家蛋糕,我顺路给你买了。」那个蛋糕是去年生日我说想吃的。
他从没给我买过。
等了这么久,现在他买来,也只是为了在节目上稳住他的深情人设。我看着手机。
头顶的光被程迹挡住。
「可以帮我吗?」
他手里,拿着那卷绷带。
刚刚不是说自己可以吗?
换药,缠绕绷带。
我的手不够长,只能两只手虚虚地圈住他。北方的这间出租屋,
暖气不足,雪夹着雨的气息从这间老房子的缝隙窜入。明明很冷。
我和他却始终保持着距离。我的指尖只能碰绷带。
他的脸只能侧着,看向别处。
不像那年,南方的出租屋里。闷热不见天日。
明明很热。
却一次又一次好像有今天没明天一样,肆意占有对方。「啪。」
钨丝灯亮了。
我和他此刻,站在灯下。
在最贫穷困顿到没希望的那年,我们连一盏灯都不舍得换。能用就用。
那盏老式的钨丝灯修了又修。总在半夜晃过。
当时,十八岁的程迹对我说:
「它响一下,就是我在想你。」今夜,
什么都不缺的年纪。
钨丝灯响了无数下。
我抬头,对程迹说:「你刚刚没修好吗?」他神色一滞,低头直视我的眼睛。
「嗯。」
「我故意的。」
我问他:「为什么?」
「修好了,你就听不到它响了。」我一愣。
他接过我手中的绷带,反手干脆利落地给自己缠上了。「宋冬宜。」
他喊我名字。「嗯?」
「喜欢火锅,还是喜欢蛋糕?」
人总归是要诚实回答关于食物的问题。「火锅。」
【好的,我吃屎。】
【这种不熟又刻意避嫌的感觉,怎么不对劲。】【哦,程迹关灯了。】
【有什么是我尊贵的VIP会员不能看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程迹卷着单薄的被子,睡在地上,呼吸极浅。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睡不着。因为这个床太响了。
一翻身就吱吱呀呀。
以前,我也这么和他抱怨过。
但说着抱怨的话,还伴着一句被磨得没脾气的话。
「程迹,你别太…你收着点。」
年轻的时候没日没夜的。现在,一翻身。咯吱一声。我就想起。
想起来的,不止我一个人。
程迹掀开被子,单薄地穿着一件灰T,起身走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
「噌」的一声。
霓虹深沉的夜色中,他手上燃着烟。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不抽烟的,乖得很。现在,也没抽。
只是点着。不远处,车灯晃过。
程迹和从车上下来的周延希打了个照面。「送蛋糕的。」
周延希边解释,边探头,从窗户往里看。
看清了床上和地上,各自互不干涉的被子。 他了然一笑。
「没办法,」周延希说,「她太缠人了。」
明明没有很熟的两个人,对方也不搭话,但周延希就是莫名想找点存在感。
「她想吃好久了,非要我买的,别人买的她还不要。」「哎,」周延希撩起眼睛,「你不了解吧,我是她的初恋。」
「是吗?」
对方终于回了他一句。
「骗你干什么?」周延希说,「她上综艺,就是为了让我回心转意。」
那个蛋糕,
我到第二天醒来都没看到。
直播结束。
这次加更的后采,四个人头一次聚在了一起。
我来得晚,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个耳麦。
我刚洗过的头发太顺滑,总是戴不上去。
那头,温凝和周延希在抽问答卡。
我低着头。
耳麦差点滑落。
被左边的人的手,敏锐地握住。
「谢谢。」
我想从程迹的手上接过。
但他没松手,反倒是帮我戴上。
边戴边顺手调整。
这不是一个多亲密的举动。
只是同事之间,相互照应。
毕竟摄像头在这,人群也在这。我的头发和耳麦之间。
「勾住了。」他说。
他不得不,再往前一点。
那头,周延希的声音传来,他的余光扫过我和程迹。
很正常的动作。
如果不是,程迹下意识吻我的头发。
太熟悉的味道。
我用习惯的东西很少换,这么多年洗发水还是这个味道。
他洗过的味道。
现场突然陷入死寂。
周延希倏然站了起来。
程迹抽回手,极其礼貌克制地对我说了一声:
「抱歉,不小心蹭到了。」
PD反应过来,救场说:「常有的事情,我们接着问问题。」
毕竟只是一瞬间,触碰又远离。
快到周延希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应该只是意外。
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问答游戏。
轮到我抽卡时,抽中了初恋卡。
PD问我:「初恋是你的最爱吗?」
周延希支着头,散漫劲一收,望向我。
众人目光,也在我和周延希之间逡巡。
谁都以为,我的初恋是他。
「是。」
听到我的回答,周延希坐直身子,没忍住,余光扫向程迹,颇有几分得意。
但对方心不在焉。
程迹侧着脸,望向窗外的飘雪。
窗户,倒映出我的脸。
「同样的问题,」PD又说,「请程迹回答。」
他和我是一组的。
卡面问题相同。
温凝不是他的初恋。
没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讨厌,她真的很讨厌。」
程迹的语气极轻。
轻到尾音带点从没有过的委屈。
现场的人都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八卦。
「这么大怨气,」PD问他,「她做了什么?」
「比如,」他转过头,拉长语调,「和别人结婚,却说最爱的是我这样的事情。」
前言不搭后语的。
现场没人听得懂。
可周延希还是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PD翻了最后一张卡。
「宋冬宜,现在的你想对初恋说什么?」我的心头浮现出一百种安全的答法。
可脱口而出的,是一句:
「我希望,他不要太讨厌我。」
很合理。
现场都能听得懂。
都以为我是想和周延希重修旧好。
周延希那股子散漫又浮了上来,眉头一挑,想吊着我,并不打算给我任何台阶。
直到同样的问题,程迹回答了一句:「刚刚骗她的,我不讨厌她。」
周延希才开始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周日晚上。
今天的直播,两组人都要回到一开始的温泉酒店。
为了制造话题,节目组让四个人挤在同一辆车里回去。
弹幕依旧是嗑周延希和温凝为主。
但风向隐隐有些变化。
【你仔细品,但凡你不是个像她老公周延希一样眼瞎的,你就会选择加入我们。】
【舞到正主面前,她老公还搁那乐呵呵数钱。】
【只是巧合吧,程迹和她以前根本没交集啊。】
我和程迹的讨论度增加了不少。
某些爱嗑邪门的网友还建了个CP超话。
所以,临上车前,PD偷摸地给我一张任务条。
「上车打开,只能给你自己看。」
周延希开的车,车内装着摄像头。
温凝抢在我前头,坐上了副驾。
「哎,」她一脸无辜,专门扭过头看我的反应,「这也没写你名字呀,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周延希乐于见她为难我。
正打算看我怎么气急败坏,再站出来当个不粘锅的裁判。
给我赏点甜枣。
却不想我直接无视,上了后座。
等红灯时,前面的两人不约而同,透过前车镜子,余光看向后座。
周延希看我。
温凝在看程迹。
而我和程迹,坐在座位两端,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冬宜姐姐。」
温凝摊开手,向我展示了她的戒指。
昨晚,周延希送给她的。
买的是我结婚戒指的同款。
「你不要误会哦,」她在镜头面前,「这是代表我们剧里人物CP的戒指,怕你多想才给你看的。」
「不过,你大概不能理解我和延希哥对角色的爱吧?」
「毕竟我们四个里,就你不是演员,没什么事业追求。」
她滔滔不绝。
试图从我脸上看到点嫉妒或者不甘。
既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程迹听的。
可惜,程迹是上车即昏睡体质。
而我低着头,盯着那张小小的任务条,脑子一片空白。上面写着:【与程迹牵手,不能被另一组发现。】
上午的高速路,宽阔少车。
两边的热带植物绵延似一片绿海。
明亮而温和的冬季阳光洒在半边车里。
哪里,都是日光之下。
「前方,进入隧道。」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导航提醒。
我轻瞥向身侧。
程迹闭着眼,那修长分明的手,就虚空垂着。
牵吧。
他应该不会发现。
暗色侵袭,只有隧道内的灯晃过。
我鼓起勇气。
伸出手,去触碰。
本来应该在睡觉的人,一咳嗽,手挪开了位置。
他发现了?
我的心一颤又一颤。
想撤回手,又怕太显眼,只能放在皮质座椅的中间。
「冬宜姐姐,」温凝还在说着,「你不觉得在婚姻里被欺骗的那个,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吗?」
「她留不住爱人,就别怪别人来抢呀。」
隧道很短,短到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车就已经在日光之下了。
我别过脸,缩回手。
却在那一个瞬间,被牵住。
燥热干净。
我下意识想抽开,却被他顺了势。
十指相扣。
车里音乐电台的老派情歌,
用极其轻快的语调唱着一个发现自己被出轨的女人,起了个大早,丢下在家睡懒觉的丈夫,离家出走,等着丈夫醒来发现她已经离开的故事。
一直重复着一句:
「他差不多该发现了吧?」
「他差不多该发现了吧?」
「他差不多该发现了吧?」
歌曲结束的前五秒。
前面开车的周延希看不惯我总不回应温凝的话,透过后视镜对我说了句:
「所以有些人,活该被背叛。」
他太过在意我的表情变化了。
以至于压根没留意到,后座皮质座椅中间,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
我忘了。
程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疯子。
黑暗中不能牵手。
要牵,
只能在日光之下。
第三期的周末直播,是出外景。
温泉酒店相邻的另一座城市,
有着漫长的冬季海岸线。
「今天才知道,」PD坐在巴士上走流程,「原来程迹和宋冬宜是同一个地方长大的。」
这期主题,是重返程迹读书期间的城市。
此前,没人想过我们会有交集。
前排的周延希眉头一皱,目光看向坐在另一头的我。
「不是。」
程迹说:「我只是借读。」
程迹小时候过得不好,是圈内都知道的事情。
家暴的继父,贪赌的妈。
之前,一度成为黑子攻击的点。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生活是这样的。」
周延希看不起程迹的出身,语气阴阳。
「认真问一句,你有什么好狂的?」
这语气剑拔弩张,周延希不爽他很久了。
他一直觉得,程迹能拿奖,靠的是十九岁那年遇见了温凝她爸。
圈内的娱乐教父。
他几乎改变了程迹的人生轨迹。
现在,他和温凝离婚,和公司解约,是个彻头彻尾没资源的人。
而这些资源,都会变成周延希的。
车内没人敢接话。
「他能好好长大,」我支着脑袋,语气平静,「就已经很厉害了。」
人生起点不一样。
又有什么好比较的。
下了车,沿着城市街头探店。
一行人走到了程迹以前的学校——十三中。
沿着山坡而建,出了校门就是一片海的学校。
「你也是十三中的?」
周延希走在我身边,问我。
其实我说过,但他没放在心上。
「嗯。」
他一笑,眼神却是冷的:「你和程迹就不认识?」
「不认识。」我说,「一个年级二十五个班,我和他也不是同一届。」
程迹走在我和他后面。
闻言,抬眼,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我。
「她大我一届,」程迹说,「学姐。」
这声学姐,叫得周延希莫名烦躁。
他加快脚步,喊着要去下一个地方。
公交站牌。
PD替看直播的观众问程迹。
「你初恋也是十三中的同学吗?」
「嗯。」
程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他侧过头听PD说话。
并没有看我。
他说,她有点凶。
他一直这样说我。
一个年级上千人。
按道理来说,我和程迹毕业都可能见不上一面。
如果不是他喜欢逃课。
而我又恰巧,是个尽职尽责的抓逃课的年级干部。
「可以不记我名吗?」
十六岁的程迹,身材清瘦,肩膀宽阔。
抬眼说话时,玩世不恭。
「不可以。」
他说,他逃课,是要去看免费的地下影展。
那些家长口中,没用的文艺东西。赚不到钱,吃不着饭。
「嗯。」
他语气乖得我以为他要转身回班。
但他轻吹了记口哨,翻墙而出,轻而易举。
成功越狱后,还回头。
眼眸桀骜干净,似水浑不吝。
「那你记吧。」
「学姐。」
我很讨厌一切不守规矩的人。
「你看,高一的程迹又在收情书。」
彼时的厕所搭子,后来的老板,我的闺蜜正趴在连廊,眺望学校拐角树下的风云人物。
我冷着脸,说:「我不喜欢不听话的。」
他听见了。
哪来这么好的听力。
黑漆漆的眼睛轻佻一瞥。
我们理应是没有交集的。
直到那天,有人尾随我回家。
我告诉我妈。
但她忙着和我爸离婚。
她听完,转过头只对我说了一句:
「如果我和你爸离了,」她脸色是冷淡至极的哀愁,「我只要你妹。」
我妹讨人喜欢。
她和社会青年早恋,不想谈了,又找了个更帅的。
却不想自己当坏人。
转头一脸无辜地对那人说:「我姐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那个社会青年就是尾随我的人。
他找到了我的号码。
给我发消息。
【我知道你几班的。】【你给我等着。】
【少管所待几天,都要让你这个贱人他妈的流点血。】
回家路上,黑影始终跟着我。
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十三中门前的公交站牌。
夜雪。
程迹在等车。
眸光戾气,阴晴不定,长着一张不好招惹的脸。
我直愣愣地站在他身边。
假装,和他认识。
他挑眉,越过我,看见了我身后的人。
「还看?」
「滚不滚?」
程迹,嚣张得不得了。
但却硬生生把那些人唬住了。
他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
「学姐。」
他说:「其实,我不会打架。」
虚张声势。
他装得比谁都像。
「对不起,」我很愧疚,「把你牵扯进来,谢谢你。」
他走到我面前。
停下。
影子挡住了路灯的光晕。
「不是。」
他的声音干净悦耳。
「我是想说,我是那种听话的。」
我是信他的。
也许他翻墙真的只是为了看电影。
那么纯良的一双眼睛,不含杂质地看着我。
如果不是第二天,偶然在巷口看见他找人揍那帮社会青年。
眼神冷漠。
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颓靡凶狠。
他偏过头,抛着打火机。
一上一下。
直到那人求饶。
后来,再没有人敢招惹我。
上大二那年,我在省城读书。
我妹打电话给我。
「妈还是不想见你呢,谁让你长得像爸。」
我问她:「你想说什么?」
她咯吱一笑。
「你们以前高中,那个挺白的帅哥,程迹,你有他电话吗?」
因为血缘至亲。
我总是没骨气地不敢把事情做绝。
但那天,我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自此数十年,直到我结婚、离婚,再没和她联系过。
当时程迹,刚高考完。
我们已经三年没联系了,完全陌生的人。
第三期反响不错,节目组决定第四期探访我的城市。
但这样就和上一期重复了。
「你大学在哪里读的?」
节目组决定,去那里看看。
「南城。」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诧异。
「哎,那不也是程迹上大学的城市?」
周延希抬眸,看着我的眼神深得很。
那种奇怪又呼之欲出的不安躁动,在他脸上越来越明显。
第四期直播前,撞上周延希和温凝新剧大结局。
按他经纪人原本的计划,到这个宣传节点,微博上有关我的谩骂应该铺天盖地了。
但现实却相反。
由于我的淡漠和节目的炸裂设定,我和程迹的邪门CP隐隐有赶超的趋势。
【虽然宋冬宜和程迹人前不熟,但总感觉背地里没那么简单。】
【我也想说,第二期车里氛围有点奇怪。】
【我病了,得了一种周延希一不痛快,我就好快活的毛病。】
周延希的经纪人转头买了热搜。
#宋冬宜作#
#宋冬宜耽误周延希好多年#
各种带我名字的词条上了好几轮。
广场上有个小号,发了条微博。
【其实两人已经离婚了。】
一小时就点赞过千。
她在评论区,给每个支持周延希和温凝的人点赞。
隔了半小时,又发了张我的照片。
照片里,我穿着居家服,面色蜡黄,头发凌乱。
她还配文:【难怪他不要你。】
这张照片,是周延希重感冒在家休息时,给我拍的。
当时我忍着经痛,给他煮粥。
他嘴挑,不舒服时只喝我煮的。
「拍一张,拍一张。」
我状态不好不想拍,他非说要记录老婆对他的好,拉着我拍。
后来,离婚取证翻他手机时,我才发现。
那天,那张照片,
他转手就发给了温凝。
【她好丑。】
【我忍不了了。】
那条带图的微博底下,评论并没有如这个小号预想的那样。
部分理智的网友开始骂她。
【人肉有意思吗?】
【这张照太私密了,合理怀疑你的身份。】
【谁在家不是这样啊?】
这个小号一个劲地删评,最终见势不妙,不得已把照片删了。
「你是不是开小号骂温凝了?」
直播开始的前一晚,周延希打了个电话给我。
他发了张截图给我。
这个ID我认识。
是他的事业粉,在回踩温凝和周延希。
周延希事业正红,口碑的关键期。
在外界看来他还没离婚,就为了和温凝炒CP接这档炸裂综艺,简直离谱。虽然吸引了不少CP粉,但战斗力更高的唯粉掉得很快。
以为他是被我夺舍了。
但谁又能想到,他也是迫不得已。
接这档综艺,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出轨洗白,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那是以前很支持你的粉丝,你忘记了?」
他一顿:「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觉得可笑,想挂了电话。
他又说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温凝在哭,她不开心,你也脱不了关系。」
他语气不耐烦:「宋冬宜,你必须道歉。」
「周延希,你到底是在气温凝不开心,还是在气支持你的粉丝跑路?」
他被我戳中,语气反倒压制住了。
「你还真上头了?信那些网友说什么你和程迹的鬼话?」
「要不你去喜欢程迹吧,」他嘲讽一笑,态度高高在上,「别喜欢我了,累得慌。」
以前,吵到这里,我会示弱的。
但现在,我脱口而出:「好。」
「我就知道你不同意,你怎么那么没骨气…」
他话说得顺嘴,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对。
「你说什么?」
他听清了,我没再重复,挂了电话。
周末直播,周延希的经纪人一直在等着我情绪失控。
却没想到,出问题的是周延希。
他帮温凝吹头发。
吹着吹着,手酸,把吹风筒递给她。
这没什么。
但有个小问题,他递回去的瞬间,喊的是:「冬宜,拿着。」
话一出口,他还没觉得不对劲。
直到看见温凝僵着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晚,程迹没来参加直播。
他去年复出,拍的片子入围国际顶级奖项,他今晚的飞机出国。
我一个人晃悠在这座多年前熟悉的城市。
等到回酒店时,看见周延希站在门边。
等着我。
他不是应该去陪温凝吃饭的吗?
节目组说,周延希主动要求换回原来的夫妻组合。
「本来节目设定也是这样,」PD对我说,「就今天一晚。」
酒店套房。
我确认了四周摄像头的位置。
周延希反手关上了门。
他神色镇定得冷厉。
茶色玻璃桌上,摆了一桌的菜。他说:「我亲手做的。」
「吃吧。」
结婚那些年,他都没这样过。
见我不动筷子。
他笑了笑。
「怎么,在他那边,你不是吃得很开心吗?」
我坦白:「看着你的脸,我吃不下。」
他瞳孔紧缩,不过几秒,克制掩饰,最终转为一笑。
「就因为我陪了温凝两周,你就心灰意冷了?」
「宋冬宜,我工作需要,你不能每次都吃醋吧?」
周延希既是出于在镜头前演深情,
又习惯性地觉得只要他稍微示好,我就会巴巴顺着杆往上爬。
但我不是。
我把东西搬到另一间房时,他的脸色铁青。
一人坐在饭桌上。
看着菜一点点变冷,我都没再出房间。
他自嘲一笑。
随即,叫了客房服务,把一整桌的菜都倒了。
套间房门的钥匙,每个工作人员都有。
那晚,我睡得不太踏实。
尤其,睡梦中,我被亲了。
落在眉心。
轻浅,却真实,带着初冬夜里匆忙赶路的冷清。
第二天直播结束,吃早饭的时候。
周延希心情不错。
昨晚那样一演,弹幕里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好心疼我家延希。】
【宋冬宜为什么要这样,这个综艺就是夫妻版的换乘恋综,不能接受为什么还要来啊?】
【温凝宝宝快来救救他。】
【上面三个有毛病吧,周延希喊错温凝的名字,恶心CP粉就算了,还立什么深情人设?离了婚再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有那么难吗?】
【小道消息,其实已经离了。】
他的经纪人告诉他,前期预热已经够了,估计下一期就可以公布他和我离婚的消息。
拿我出来溜一圈,他再演一出被辜负的深情男人。
最后一期温凝治愈他,撒撒糖。
两人就能完美洗白了。
「这一期很关键,无论发生什么,」他经纪人警告他,「你都不能发脾气。」
他喝着咖啡,眼神落在我身上。
胜券在握,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能有什么事情。」
挂了电话,他知道我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笃定,就算我知道了,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毕竟我既签了保密协议,又拿了巨额赔偿金。
到现在他还要往我账户上打钱。「难过吗?」
他眼神轻蔑:「无论怎么样都比不上温凝,也得不到我。」他嘴唇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
我看着他,没听进耳朵里。
只是在他暂停喝咖啡的时候,轻飘飘问了一句:
「昨晚,是你亲的我吗?」
房间的门开着,来往的工作人员搬着各种机器。
「我为什么要亲……」他皱眉,意识到了什么。屋内倏然沉默。
让外头工作人员的闲聊异常清晰。
「你怎么有奶茶喝的?」
「凌晨五点的时候,程迹给所有工作人员都送了早餐和甜点啊,你没拿到吗?」
「我去拉屎了,错过了一个亿。」
「给你喝啦,别难过。」
「他回来干什么呀?不是要去电影节吗?」
「哦,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走之前一定要做。」
「那他就从北京飞过来,又飞去国外啊,累死了吧?」
「对啊,听说他还发着烧呢。」
亲我的人是谁。我猜到。周延希也猜到了。
但他不相信,他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声音。却迟迟没转过身。
「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动作敏捷,攥着我的手腕,将我从沙发上拖拽起,用力抵在门上。
「你一早就知道他昨晚回来,故意骗我说有人亲你,」他笑得有些空泛,眼底没有生息,「恶不恶心啊,宋冬宜,为了让我生气做到这分上。」
「真以为他能喜欢你啊?」
「如果……」他用力攥着,「如果他真的瞎了眼看上你,那也是因为我抢了他老婆,他打击报复而已,懂吗?」
说完,他甩开我。
「你倒是上赶着倒贴了。」
「不过,这倒也是你一直以来的做派,如果不这样,谁会要你呢?」我平静地听他说完。
反手,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他头上用力一砸。闷声落在地上。
他被砸蒙了,血水顺着眼睛,流了下来。
「你……」他愣愣看着我,「你怎么舍得?」外头,PD在敲门。
「延希哥,我们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慌张地抽纸擦额头。「稍等。」顾不上疼,他把染红的纸全塞进垃圾桶里。他开门。
PD被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没事,自己磕到的。」
他问PD,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PD这才看见屋子里的我,正悠悠捡起烟灰缸,礼貌地放回茶几上。不给工作人员添不必要的麻烦。
PD支支吾吾。
周延希本来额头一阵麻疼就烦躁,拽过纸直接自己看。这是一张普通至极的登记表。
很旧了,是复印件。
那里记录着出租屋每个月的还租。租客,是我的名字。
八百块。
每个月交钱的人都要确认,亲笔签名的。可是那个签名,
与此时,隔着十几小时飞行距离的电影节红毯上,那个刚刚签在背景板上张扬肆意的字一模一样。
程迹。11
南城,夏季漫长潮热。
大二那年的暑假,我遇到了程迹。
我在楼下教培机构打工,他在楼上做平面模特。我们知道彼此,但从不打招呼。
毕竟三年没联系的人,能有多熟。
他回一趟学校,要跨越整个城市。整整三个半小时的公交车。
而我在这附近,临时租了间出租屋。暑热最浓郁的那晚,是个台风天。
我最后一个锁门。
看见楼上一群人有说有笑地经过。程迹又长高了。
走在后头也十分扎眼。他一次,也没有看我。
等我走到电梯间的时候,他们已经下去了。空荡荡的。
其实,打个招呼也行的。毕竟曾经是校友。我背着包下楼。
台风来的那晚,是不会下雨的。
整片本该泼墨似的天,被浸染成异常深的粉色。程迹就站在那里。
穿着宽大的黑卫衣,额前碎发乖乖垂着。
眼神不设防,在前廊的灯光下,那双眼睛带着夏夜的清澈。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学姐,公交车停运了。」
当晚,我带他回我用八百块临时租的单间出租屋。床小得可怜。
后来,当他站在最高级别奖项的舞台上领奖,被誉为天才型影帝,受众人追捧时,我还在这间出租屋里吃泡面。
脑海里闪过的想法只有一个:
他十八岁的第一次,挤在我这张小床上。真是委屈了他。
我不明白。
很多媒体对他的形容都是桀骜难驯、天赋高过了头的狂妄无畏。但我印象中,那个暑假的他,始终是听话的。
他很乖的。
干所有家务,煮一日三餐。一直叫我学姐。
只有在床上,
蔫坏,变着调喊我:「宋冬宜。」越界。
说什么都不听话。
后来我才明白,什么叫他的天赋全在演技上。
以及,我打工的那个楼上,根本没有模特公司。三个半小时。
只为了看我一眼又一眼。
看着我安全回家。
送一次,就要送千千万万次。周延希没有生气。
他像是被吸走了全部情绪,在几秒钟内认清了一个事实。我的初恋不是他。
是一个和他长得七分像的男人。
一个他想拿又拿不到的奖,对方十九岁就拿到的男人。
他从出道那天,就被当作他的替代。
周延希将纸揉烂在手心里,没多说什么。
「这有什么?」
他嗤笑:「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能代表什么?」转身要走,一眼都没看我。
却在出门口时,
径直晕倒在地上。
周延希如他经纪人所愿,这一期他惨得很。所以人都以为他为爱伤心得住院了。
直接上了热榜。
周延希醒的时候,我在酒店整理东西。他看了一圈。
温凝守在他边上,却没看见我。「我老婆呢?」
他问温凝。
温凝气得手抖,扇了他好几个耳光。综艺暂停录制,无限期延长。
温凝来找过我一回。她已经得到他了。
却还要三番几次在我面前刷存在感。好像必须有我的介入,
他和她的爱情才有锚点。他开始厌烦她的情绪。
她开始受不了他的无视。
越来越像,当时的我和周延希。
激情退去,他们也会面临和我一样的问题。
爱上周延希这样的人,温凝天真地以为,她可以是个例外。但她不是。
她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在很早之前,综艺上无数次,现实中无数次。她只能通过打压我。
比如,第一次在飞机上对毫无防备的我发起的攻击。然后,一次又一次从我受伤的神色中获得优越感。
以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可现在,她坐在我面前。
情绪激动过头,只剩下冷淡的眼睛和微微发颤的手。
「为什么,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回答她,起身要走。她笑出了声。
她说:「和你说个秘密。」
和程迹结婚,是她骗来的。她以为她始终能捂热他。
毕竟他受了她家那么大的恩惠。
如果不是她爸爸,将他从那个八百块的出租屋里捞出来,他到现在还是社会底层的残渣。
她以为他至少会对她着迷。
因为程迹一生为去罗马奔波,而温凝出生就在罗马。但他没有。
「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不会爱人。」
「但你知道我结婚后发现了什么吗?」
「他的所有密码,全是207。」
「我一开始以为是谁的生日,后来才发现是那个破烂出租屋的房门号。原来他心里想的,始终是那段最低谷的时期爱的人,多可笑。」
我多出了假期。
办好签证,拎着行李去机场,坐在休息室看剧时,我的隔壁坐下了一个人。全副武装的周延希。
「我们谈谈。」
机场,阔大的玻璃窗前,倒映着蓝天。他一身黑衣,清瘦了不少。
额前留着浅浅的一道疤。还没好全。
「你上综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自问自答。
「不是为了挽回我,是为了见他对吗?」
「甚至,你和我结婚,也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是吗?」我没说话,算着登机的时间。
「宋冬宜,骗人很好玩吗?」
「把我的感情当猴耍很有意思是吗?」我打断他:「你哪来的感情?」
「出轨的是你,说爱惨了温凝的也是你,骗我上综艺实际上想泼脏水给我的也是你。我只是一报还一报,怎么你就把自己当受害者了呢?」
「如果我只是那个爱着你的宋冬宜,我像你一样质问的时候,你会耐心听完吗?」
「周延希,是你自己说的。」
我一字一句地还给他。
「有些人,活该被背叛。」时间到了,我转身去登机。
手机关机时,我收到了周延希的短信:
【我一定会毁了你们。】
伤害到自己头上,才会明白疼。周延希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程迹和我的名声毁了,我就会回来了。
但周延希分不清,这场即将开始的报复,到底是因为我的离开……还是因为这么多年,圈内人一见到他就会提起程迹。
那种被打压得太久的摧毁欲,比什么时候都强烈。
他把这档离婚综艺,请人从头到尾重新剪辑,制作出了完整版的直播全集。发布的日子,
他专门挑程迹上台领奖那天。
周延希的微博只发了一句话:
【出轨的是她,已离婚。】
舆论哗然。
周延希和他经纪人都以为,这一局先发制人,赢定了。
「宋冬宜就是个素人,程迹又没有资源,他们团队跟不上的。」一晚上过去了。
周延希激动地颤抖着手,还没来得及打开微博庆祝。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被抓了。他的经纪人也被抓了。协议离婚那天,
他以为我悲伤得难以自抑。
看他手机,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却不知道,我是在取证。
温凝在飞机上找上我的那天。飞机落地,
我第一个打给我闺蜜。
「我之前一直怀疑周延希偷税漏税。」闺蜜教我怎么取证,怎么举报。
后来,又提醒了我一句:
「取证过程比较漫长,你最好做戏做全套了,他不是要你参加那个劳什子综艺吗?」
「你就去陪他玩玩,降低他的戒备心。」
我去了。
本意是报复。
遇见程迹,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周延希那天发的完整版综艺全集,在某站被UP主们反复分析。
经过网友聪明的大脑和各家营销号的拉踩功力,最后发现出轨的是周延希和温凝。日期、时间和地点一一对上。
而我与程迹的重逢,
是在彼此离婚之后。
纯属概率很低的意外。
飞机落地国外的那天,我借着程迹的助理给我的工作证,潜进后台。庆功宴已经开始了。
有个法国导演兴起,问程迹:「敢不敢打个赌?」音乐炸耳,他低头捂着耳朵,
问他:
「赌什么?」对方对他说了句法语。
「我赌。」他说。
他赌输了,接受了惩罚。
被他一群朋友围着弹脑门。
紫冷调的晚会,漫天落下的金箔。程迹逆着光走来,
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泪。
他的朋友揶揄他:
「不是,这位哥,」他没好气,「你当时拍戏被马一脚踩进医院,一声都没吭,现在被我们弹个脑门眼睛就红了?演呢你。」
程迹偏过头:「你管我。」
有人挑眉指了指站在门口的我,对那位朋友说:
「会心疼的人来了,可不得多演演。」
程迹推开他们。
隔着人群。
我们对视,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刚刚赌什么,怎么赌输了?」
「他们说,要赌明天能不能见到自己的爱人。」
「我说不能,我输了。」
他走到我面前,将我抱住。
「我今天就要见到她。」
「乖?」
很多年之后,闺蜜听见我这样形容程迹,笑了至少十分钟。
「宝宝,怎么可能啊?」
她说,程迹若还是单纯,活不到现在。网上说的那种天崩开局,
对别人是玩笑,对程迹是现实。
他真是他妈在公厕里生出来的。他不知道生父是谁。
他跟着他妈。
他七岁就学会买菜做饭。
看着他妈醉酒,看着他妈一次又一次被男人殴打,却又不舍得离开。小时候,每次他都会给他妈擦药,
蜷缩在她的身边,将她的手捂热。他爱她。
没有任何条件,因为她是妈妈。
上了高中,他才知道,他妈一直在破坏别人的家庭。他寻着踪迹,从学校找到人家家里。
他不敢靠近。
里头,女人无休止地歇斯底里,可男人始终冷暴力。
蹲在外头石阶上的小孩,只能通过画沙地,漫无目的地画着,让自己变得透明。那一刻,程迹恨不得能替他妈去死。
就像后来,温凝的爸爸给了他成名的机会,签了他十年。
他演艺生涯最宝贵的十年,创造出来的财富,一分没留给他,全进了温凝爸爸的口袋。他走不了。
夜以继日地赚钱。
十几个亿的赔偿金,他这辈子都还不起。
没人知道他有多痛苦,最难受的那一年,他想过一了百了。反正他从生到死,都是在赎罪。
他在房间里,狭小的老式翻盖手机里,打了无数个数字——207。太痛苦了。
他想,打到什么时候不想她了,他就去死掉。但没有这种时候。
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那年,温凝追他的消息霸榜热搜,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找我。鬼使神差,答应了周延希。
毕竟,我需要钱和资源。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那间八百块的出租屋。
而程迹隔了一年后,在热榜上也看见了我被官宣结婚的消息。
当时,温凝的爸爸病重,那个对他有恩情又给他痛苦的男人,在被疾病反复折磨后,答应了放程迹走。
「只要,你和温凝结婚,」
「帮温凝拿到股权,你就可以离婚,我放你走。」他答应了,结了婚,离了婚,临了。
温凝想让他上个综艺。他看到了我的名字。那晚,他冒着雨去的。
温泉酒店。
久别重逢,我拿着检测心跳的手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得把这个戴上。」
完蛋了。
骗不过她的,程迹心想。
他不知道,亲情要还到什么程度,才算解脱。他不知道,恩情要还到什么时候,才算干净。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他想。但宋冬宜,只要他快乐。
那年,上山祈福。我闭上眼。
有个隐晦的、不能对人说的心愿。愿,程迹快乐。
愿,大家都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无论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