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语外墙》(柔語外牆)
我女扮男装混入王府做侍卫的第三年,跟王爷的男宠勾搭在一起了。本想跟他一刀两断,彻底撇清关系。
可他拉着我的手,跟我私会的时候,我又心软了。就这样,我窝窝囊囊地犯了个死罪。
夏日炎炎,我的心却如同堕入了冰窖!
我穿越以来,一直谨小慎微地做个老实人。像我这样的老实人,不惹事,更怕事。
别人触及了我的底线,我立马就放低自己的底线。
毕竟在这个时代,人命比草贱,枉死都没处说理去。可我千不该,万不该,竟然看上了王爷的男宠!
京城人人都知道,王爷有龙阳之好。
他在荷花苑养了几个男人,各个国色天香,好似谪仙。我这个月轮值,到荷花苑夜巡。
那晚月圆,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荷花池边。他提着一把弓箭,把满池子荷花射得花瓣凋零。
池子里的锦鲤吓得到处逃窜。
我来当值的时候就被警告过,千万不要惹荷花苑的男人。可是这荷花池一向是花匠刘巧妹打理的。
若是明日让管事发现这池子成了这样,他管不到这个男人身上,可是有办法惩戒刘巧妹。
刘巧妹是我邻居,平日里非常帮衬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这份差事。
等那个人发泄够了,
我默默地跳下荷花池子,将所有的箭矢捡起来,又把凋落的花拔走。整理了很久,荷花池子终于看起来没有那么狼藉了。
等我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那个男人盯着我看。他忽然朝我笑了笑。
「你抱着这些残花要去管事那里告发我吗?」老天啊,他长得可真好看。
他像海棠成精,却比海棠多了几分妖艳。
精魅似的,笑一笑就能勾人魂儿。
我一下子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去,夜风凉,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盯着我看,笑容忽然就消失了。
他满脸阴鸷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关心我。」我觉得他说得对,于是默默转身走了。
隔天我就去侍卫长那里申请,不去荷花苑轮值了。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可我没想到,过了半个月,我夜巡,竟然又碰到了那个男人。02
我跟巡夜的同僚提着灯笼转悠,夜深人静,无聊之时难免聊一些八卦。
王虎悄声说:「听说王爷在宫里受了气,这几天内院人人自危。还好咱们这些低等侍卫见不到王爷,虽然少了些机遇,却也少了危险。」
他妹妹是内院的粗使丫鬟,知道许多辛秘。
王虎心里藏不住事儿,经常跟我说七说八的。我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王虎见我不接话,又神神秘秘地说道:「王爷心情不好,荷花苑那些男人可就遭罪了。我妹妹说,昨夜有个男人被王爷打得浑身是血,估摸着快不行了。」
我想起那晚的海棠妖,心口莫名地一跳。王虎跟我又巡视到荷花苑的外墙。
他夜里吃坏了肚子,窜到了茅房去。
我盯着荷花苑的门,鬼迷心窍似的,就那么走了进去。
亭子里亮着一盏幽幽的灯,随风而来的一阵淡淡酒气,还有一丝血气。我走过去一看,
海棠妖蜷缩在地上,后背的衣衫渗着血。
酒壶散落在地上,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若是这样躺一夜,他第二天只怕要病倒了。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不管我吗?」我听到以后,拔腿就跑!
我跑得飞快,出了荷花苑的门。我听到心口通通直跳。
王虎回来一看,看了我一眼,愣住了:「你撞鬼了?」我摇头不语,回到值班房,我洗了把脸。
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我终于知道王虎为什么那么问。我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惊慌。
哎,我对王爷的人见色起意了,我能不慌吗?
毕竟我这人又怕死又怕麻烦。
我躺在床上缓了缓神儿。
又过了一会儿,我从盒子里拿出一瓶金疮药,悄然出门了。今夜无月,满天乌云,好似要下雨。
我避过巡夜的侍卫,一路潜入荷花苑。
荷花苑静谧极了,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我走到荷花亭,里面只有倒地的酒瓶,没有人。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掌心都出了汗。
可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水声。海棠妖从水里钻出来。
他趴在岸边看我,眼里似有似无的笑意。
「小侍卫,你夜闯王府内院,若是被逮住了,就是死罪。」他好似幽魂,缠绕着我。
「你就这么喜欢我,不惜犯死罪,也要回来看看我。」我真是疯了!
竟然跟王爷的男人牵扯不清!
那晚我一声不吭地把海棠妖送回房间,帮他涂了药就离开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万一被人发现就是死罪。
可我偏偏就是舍不得看着他死在荷花苑里。一连半个月,我每晚都悄悄去给他送药。
直到他伤好以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松懈下来,反而病了一场,跟侍卫长告了七天假。
我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默默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我一顿吃了三碗饭。
回到屋里,我本想蒙上被子大哭一场,结果睡着了。
等我睡醒以后,我去找王虎喝酒。
王虎跟我大倒苦水。
「王爷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把所有侍卫都喊到了前院里,我们傻呆呆地站了一个时辰,王爷都没露面就让我们散了,到现在我腿肚子都酸。」
我喝着酒,愁眉苦脸地说道:「虎子,你说……王爷要是厌恶了荷花苑的男人,会怎么处置他们?」
王虎低头捏着花生米,随口说道:「王爷的人,死也得死在荷花苑。前些年王爷刚有了龙阳之好的时候,凶残得很,时不时地抬出几具尸体。」
我苦恼地挠挠头。
唉,问了还不如不问呢,更糟心了。
我俩凑在一起喝酒,边上传来一阵喧闹声。
「清宴这次游学归来,大有精益,一定能够高中。」
「过奖了。」
我顺着声音一看,竟然是我一表三千里的哥哥,林清宴。他一身青衣风姿灼灼,跟人说话时温和妥帖。
可他忽然看见了我,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冷淡。我朝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立刻想走。
出门没多久,林清宴却追了出来。
林清宴开口便说:「听闻你在宁王府做侍卫,也算是个正经差事。前日里,我参加王府诗会,受了王爷青睐,便在他面前提了你一句。若是日后王爷召见你,到时候你机灵些,入了王爷的眼,往后前程光明。」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些。
毕竟两年前,他去游学之前,我们闹得十分难堪。
他拿着我的书画,脸色铁青地说道:「林小午!你画这些,成何体统!」那画上全是林清宴的身影。
我暗恋他的事情,昭然若揭。
林清宴装作无事发生,我求之不得。我赶紧说道:「谢谢哥。」
林清宴抬手帮我整理着衣襟,淡淡地说道:「回家住吧,爹娘也挺想念你的。」
我尴尬地退后几步,老老实实地说道:「哥,我准备成亲了,还是在外面住方便。」
我不是骗林清宴的,我是真打算成亲了。
自我入王府当差以后,就总有媒人上门为我说亲。
拒绝得多了,槐花巷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毕竟跟我同龄的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穿来那年是个黑户,正好沧州发大水。
我顶替了一个人,来京城林家投亲,这才在古代安定下来。户籍上我是个男人,我便只能是个男人。
否则在律例严苛的朝代,我这个黑户流民,冒充他人会被斩首示众的。我也庆幸自己当时女扮男装,才可以自由生活,还能学艺当差。
我要定亲的对象,正是我的邻居刘巧妹。
她比我大两岁,是个寡妇,有个三岁的女儿。我时常帮她看家护院,赶走一些流氓醉汉。
她感激我,便帮我缝补衣衫,做些饭菜。前些时候,刘巧妹约我去天街看杂耍。
回家时,她忽然问我:「小午,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黄昏下,我看着她羞红的脸,知道了她的意思。
我想了想,便告诉她:「巧妹,我多年未娶,只因我喜欢男人,为世俗不容。」刘巧妹听了以后,沉默了许久。
一直走到家门口,她轻声说:「若我愿意同你做一对假夫妻呢?」那晚,我跟巧妹坐在院中长谈。
她托着下巴,看着院中的一丛芍药,轻声说:「成亲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爹娘收了王大牛五十两银子聘礼,将我像个货物一样卖掉。那年,王大牛醉酒跌入河中死掉,我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稍有不顺,就对我拳脚相加。生双双那年,若不是你相救,我就带着孩子投湖自尽了。她若是长大以后,也被王大牛像个货物似的卖掉,那不如早早死掉。」
我听了,不知道从何劝说。
世道如此,没人能够改变。
我刚穿来时,没有户籍,四处流落,几次三番差点被人卖入青楼。在这世间,女子是货物,是牲畜,是奴仆,唯独不是人。
刘巧妹见我不说话,
声音很轻很轻地说:「其实王大牛死那晚,我就躲在一旁。我瞧见你在桥上倒了一壶水,水很快就结冰了。王大牛路过桥面,被一粒石头砸中了腿。他一下子滑在冰面上,没有站稳,落入水中。而你就静静地站在桥洞下,你没有呼喊,也没有救他,看着他死掉,才转身离开。」
我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巧妹,你看错了。那晚我跟王虎在酒楼喝酒,从未离开。」
我没有允诺巧妹的婚事。
巧妹哭着说:「小午,双双得有个父亲!」
本朝律法,若是寡妇不再嫁,所生子女必须归于宗族。
有时候上位者为了促进人口增长,很知道怎么拿捏一个女人,让她心甘情愿地跳入火坑。
王大牛家在乡下,有一对势力的父母。
若是双双回到王家,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想起双双那张可爱的小脸,叹了口气说道:「明日我来提亲。」
我跟巧妹订完婚以后,就回王府当差了。
夜巡回来以后,王虎鬼鬼祟祟地把我拉进值班房。
他脸色铁青地说道:「林小午!你是不是疯了!竟然勾搭上了荷花苑的男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之前半个月,我都是背着人去的,王虎怎么知道的。
王虎气得拧我耳朵:「你每天跟个闷葫芦一样,一巴掌下去,连个屁都拍不出来,
不声不响地干了这么大的事儿!小桃被分派到荷花苑伺候那个男人了!他跟小桃说,你若是再不去找他,他就闹到王爷面前,拼个玉石俱焚!」
我的心真是哇凉哇凉的。
真是越美的人,越有毒啊。
我怎么着他了啊!
手没牵过,嘴没亲过,他就想要我的命!我也太冤枉了吧。
王虎上下打量我半天,气道:「你若是喜欢男人,花点银子找个小倌解解闷就算了。巧妹贤淑,不会跟你闹腾。可你偏偏胆大包天,勾搭王爷的男人。你赶紧去哄哄他,跟他慢慢断了。」
我气得脑瓜子疼!
海棠妖到底跟小桃说什么了!
明明我俩什么事儿都没有,王虎那个表情,好像我把他搞怀孕了似的!王虎以权谋私,把我调到荷花苑当差。
我气势汹汹地闯入海棠妖的房间,打算找他好好掰扯一番。他坐在窗边饮酒,瞧见我进门,朝我一笑。
我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求饶道:「是我色迷心窍!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毕竟我也救过你一命!」
他一手支颐,漂亮的眼睛审视着我,似乎在想怎么处置我。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喜欢过别的男人吗?」
我老老实实地说道:「喜欢过。」
他眼神一冷,风刀子似的刮在我身上,又问我:「那是喜欢他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这怎么比。
我对林清宴是日久生情,对海棠妖是见色起意,性质不一样吧。我悄悄瞄他一眼,决定撒谎。
「现在都不喜欢了。」其实是都喜欢。
他眉毛扬起来,把酒杯砸我怀里,怒道:「谁准你不喜欢了!」06
这个海棠妖比老板还要难搞。
喜欢他不行,不喜欢他也不行。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我定亲的消息。
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
他打开门,怒道:「我这就到王爷那里告发你,说你秽乱内院,与我私通,罪不容诛!」
我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气道:「低声些,难道这光彩吗!」
我把他拽回屋子里去,哄骗着他,说我跟巧妹只是一对假夫妻。
「我喜欢你又怎样,只怪我是个带把的,
不能为我们林家传宗接代。我这般大的年纪了,房中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整日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你以为我好受吗?」
我看着海棠妖终于冷静下来了,继续卖惨。
「你是王爷的人,是天上的月亮,云上的雪。我再如何喜欢你,也只能梦里想想。」我把姿态放得很低,实实在在地扮演了一个卑微的老实人。
他到底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不说什么告发的话了。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还是听王虎的话,慢慢地跟他断了吧。不然真的被王爷发现,小命不保。
好半晌,我听到他幽怨地说道:「你张口闭口的喜欢,我却没见过像你这样喜欢人的。不问我姓甚名谁,不打听我的喜好。每天像个闷葫芦似的,给我上了药就走。若不是我把你调到身边当差,只怕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一面。」
谁说我没打听过,早就拖小桃来套他的话了。
我低着头,盯着他手腕上的一颗红痣,低声说:「你叫萧泠,是江南人。喜欢吃清淡的菜,喜欢熏淡雅的香。午睡后最喜欢到荷花池边散步,逗弄池子里的胖鱼。夜里还总是睡不着,喜欢拎着酒壶喝酒吹冷风。」
这些,有的是我从小桃嘴里打听来的。
有的,则是我悄悄潜入荷花苑偷看他,记下来的。萧泠捏着扇子,敲打着我的手背。
我反手握住扇子,慢慢沿着扇柄,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我见他没有躲开,胆子大了点,进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做完这些事,我的心怦怦跳。
萧泠冷不丁地说道:「你不是最擅长画人像吗?从前给林清宴画了那么多,怎的不见给我画一两张?」07
我还以为我暗恋林清宴的事儿被萧泠知道了!
结果只是林清宴在王爷面前为我吹嘘,说我善于作画,想让我在王爷面前露脸。我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缓缓放下。
说实话,在萧泠身边伺候,是真难。他这个人性格阴晴不定的。
上一刻还坐在院子里笑吟吟地赏花,下一刻就忽然变脸,让人把所有花连根拔起。
本来我在院子里放纸鸢,他仰头看着。
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他将纸鸢扯下来,踩了几脚。我只能老实受着。
我蹲在花园里,先把纸鸢修补好,又把那些花栽种到其他地方。萧泠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脚把我踹到泥坑里。
我摔了个屁股蹲,抬头看他。
萧泠盯着我,眼神蔑视我:「林小午,你入府当差三年都还只是个低等侍卫。说得好听点,是老实本分,说得难听点,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任由别人踩在头上欺辱的傻子。」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他这么说我,我当然气得火冒三丈。
我蹭地一下子站起来,跟他商量道:「你下次能不能别把我往泥坑里踹,衣服脏了还得换,很麻烦的!」
萧泠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你的自尊还比不上一件衣服?」我没理会他,抱着纸鸢离开了。
回了侍卫值班房,我没瞧见王虎。
打探一番才知道,王虎冲撞了王爷的马车,被打了十板子抬回家去了。我拎着酒肉到王家看他。
他趴在桌上,对我一笑:「呦,又是酒又是肉,你路上捡银子了?」王虎伤势不算重,我松了一口气。
我也没说话,坐在凳子上喝酒。
王虎一看我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小午,我冲撞了王爷,是我的不对。贵人罚,我就得挨着。你不要想不开,做傻事。」
我乐呵呵地说道:「我这么老实的人,能做什么傻事儿?」
王虎嘟囔一句:「你这人,轴得很。小时候咱们一起在武馆习武,凡是欺负过你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倒霉了。」
我好脾气地说道:「你也说了,是他们倒霉嘛。」
像我这样谨小慎微的老实人,受了欺负只会忍气吞声。王府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敢惹麻烦呢。
毕竟在这个人命比草贱的年代,我得惜命啊。要牢牢记住,做个不沾惹是非的老实人。08
我换班那天,值班房里的人压着声音聊八卦。
「听说王爷昨夜被一只野猫抓伤了手臂。」
「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猫,朝着王爷就冲过去了。」
「还好王爷那会儿要独处,不让人跟着,否则伺候的人就惨了。」我换好衣服,拎着礼物,往林家走。
路上我经过一个巷口,随手买了一包小鱼干放在一个墙洞里。
没多久,我看见一只乌漆墨黑的爪子伸出来勾走了小鱼干。
我笑了笑,哼着小曲去林家给林伯父祝寿。林伯父是礼部侍郎,在京中颇有脸面。
我不想多打扰他,放下礼物,吃了一盏酒就准备离开。中途尿急,上了个茅厕。
两个小丫鬟在偷懒,躲在游廊墙后说闲话。
「三公子中了探花,竟然想去穷乡僻壤做官,夫人气得午饭都没吃。」
「哎,公子还不是为了那个林小午,他想带林小午离开京城。」
「要说公子爱慕一个男子,也无伤大雅,最多是一桩风流韵事。」
「可他偏偏想朝朝暮暮地跟林小午在一起,当年若不是夫人用林小午的命胁迫公子,他只怕早就跟林小午双宿双栖,浪迹天涯去了。」
「公子还在祠堂罚跪呢,若他执迷不悟,只怕要被逐出家门了。」
「三年前林小午考中大理寺的探察,还是夫人暗中出手,将他的名额拿掉了。这事儿要是公子知道,怕是又要大闹一场。」
我靠在墙后听了一阵,去了林家祠堂。去祠堂的路我很熟。
毕竟以前住在林家时,我常常去跪着。路上,我顺便去厨房顺了一壶酒。
我喝了两口,又往身上撒了一些,推开了祠堂的门。
林清宴自小就酒精过敏,喝那么一小杯酒就会浑身泛红,身体发软。可今天,他只是被我亲了几口,就躺在祠堂的地上,使不上力气。
林清宴推拒着我,艰难地说道:「小午,别这样,我们不能这样。」
我坐在他腰间,满眼醉意,委屈地说道:「哥,就连在梦里,你都要这样拒绝我吗?」我佯装要起身,可是手里还揪着他的衣带。
只是稍稍用力,衣带就松开了,露出林清宴的锁骨。
他见我要走,扼住我的手腕。
我果断转身,低头咬住他的嘴唇。
林清宴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而后又迅速地闭上了眼睛。祠堂褐色的地板,将林清宴的皮肤衬托得越发白了。
他游学三年,倒是锻炼出好身材。
我的手滑过他的腹肌,感觉到他轻轻颤抖了一下。我拎起酒壶,一点点将酒倒在他身上。
林清宴睁开眼睛,羞窘难耐,又要挣扎。
我微微俯身,压制住他,轻轻地说:「哥,你裤子湿了。」10
林清宴觉得每一刻的时间都在无限拉长,
就好像街头售卖的糖人。
他儿时盯着看,那软软的糖丝好似要断,却永远不断。
林小午喝多了。胡乱地在他身上作乱,像一个初犯错的纵火犯。他扭头看向祠堂上的牌位,轻轻喘息着。
难堪吗?
也许吧。
他自小被教导要做个端正君子,绝不可任性妄为。可今天,他在列祖列宗面前,做尽荒唐事。
可后悔吗?绝不。
他想起母亲落在他身后的鞭子。想起母亲捏着帕子的泪眼。
想起母亲好强的控诉。
「清宴,你要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出色。」
「清宴!你是母亲的依靠,是林家唯一的嫡子!」
「清宴,你怎么可以出错,你怎么能够出错!」
父亲风流成性,后院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
母亲像一座山,稳坐主母之位。
而他,也要像一片天,遮住庶弟们所有的光。
自他懂事起,他就绝不能松懈一刻。
他是名满京城的温润公子。
他是书院里声名远扬的才子。
他是所有人眼中的清正君子林清宴。
直到林小午有一日好奇地问他:「哥,林清宴是什么样子的?」那一句话,如同雷霆,震颤他的心神。
他想起那些被焚烧的江湖游侠画本。
他想起那些被母亲连根拔起的花木。他想起很多很多。
他不怨恨母亲,毕竟在这样的世道里,
唯有他这个做儿子的足够强,母亲才有足够的体面。
母亲没有属于自己的荣光,她甚至直到死也只能是林王氏。
他只恨父亲,八抬大轿将母亲娶进门,却又不知道珍惜她。
三年前,他跪在祠堂。
母亲的鞭子比任何一次都要狠。
她哭红了双眼:「我早知道林小午是个不安分的!偏偏你们所有人都说他是个老实人!你说!是不是他勾引你的!」
林清宴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何须林小午勾引啊,他只要钩钩手指,他林清宴恨不得就扑过去为他赴汤蹈火。他想起那年夏天。
那个瘦弱的少年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在门口遇见他。林小午客客气气地说:「请问,这里可是林家?」
他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衫,一双破鞋。
像历经风霜的许多人,微微佝偻着背,谦卑又怯弱的模样。可林小午不知道,一个时辰前,他才在城外见过他。
这个看似怯弱的少年,手里捏着一根削尖的木条,面无表情地将一个人手掌捅穿。对方被塞住嘴巴,无法动弹,像一条鱼似的疯狂扭动。
林小午满脸客气地说道:「谢谢你啊,从沧州老远把我带到京城。可惜,没让你赚到钱。小倌馆我就不去了,你虽然长得粗糙些,却还是值二两银子的。」
他蒙着脸,将那个人交给了两个打手,拿了二两银子扬长而去。他竟然卖掉了想卖他的人贩子。
这个念头在林清宴脑子里闪过。
下一刻,他温和地说道:「这里是林家,我是林家嫡子,你有何事?」
小少年的眼睛一亮,激动又克制地说道:「哥,我总算找到咱家了!」他来自沧州林家,是林家的一个分支。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血缘早隔了四辈人,还不如邻居亲密。许多事情在林清宴的脑海里闪过。
只是他的思绪太乱太乱。
林小午这把火,将他烧尽了。
林小午醉酒入梦,倒在他身上。
林清宴起身,将脏污的裤子收拾干净。
他又强忍着内心的羞耻,用手帕擦干净林小午的手。祠堂外悄无声息。
林清宴将林小午抱出去的时候,
他母亲站在院中,身姿笔直,仪态端庄。
这是他的母亲,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慌张出错的母亲。
他母亲轻声说:「把他从西角门送出去,然后你回去换身衣服,去前院帮你父亲敬酒。」
林清宴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转身之时,低声说:「谢谢母亲。」
出门时,他扭头看过去。
母亲仰着头,眼底划过一滴泪。
那一刻,他忽然就原谅了当年母亲逼他离家游学。11
那天我跟林清宴在祠堂发生的事情,他闭口不谈。
他若无其事,摆出好兄长的架势,特地找上门,关心我跟巧妹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我便随口应着,还在置办东西,劳烦哥哥帮我挑个良辰吉日。
林清宴还真就去看黄历了。
只是看来看去,今年没有吉日,明年竟然也没有。
林清宴见我不语,耐心地劝说道:「婚姻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我专程拿了你跟巧妹的生辰八字,找大师掐算过。若你们情比金坚,倒也不急着在这一两年成婚。」
我盯着他,轻轻笑起来。
林清宴避开我的目光,低头盯着手里的茶杯,好似研究古玩。
我收拾停当去王府当差,路过林清宴的时候,轻声说:「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人,千杯不醉。」
抬脚出门的那一刻,我听到背后传出哐当一声。
我扭头一看,林清宴的杯子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看着我,表情也四分五裂。
我笑眯眯地说道:「哥,我家里可就这么一套能待客的杯子了。你摔了,自然要你负责。劳烦你有空,再陪我去买一套。」
林清宴攥着衣袖,温和的面容浮现一丝红晕。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清清嗓子,开口说道:「好,我负责。」
我一路哼着小曲去王府。
刚点了卯,就被王虎拉到角落处。
他压着声音跟我说:「我听小桃说,王爷从未宠幸过那个男人。这样也好,你机灵些,最好能够在王爷面前立个功。到时候向王爷讨赏,请王爷把荷花苑的那个男人赏给你。」
我听到这话,低头摩挲着刀柄,慢慢问道:「那王爷最近见过他吗?」
王虎挠挠头:「听小桃说,王爷最近都没去过荷花苑。咋可能见过那个男人。你呀,也别在心里吃飞醋。堂堂男儿,但凡有办法,又何至于在王府委曲求全。既然你跟那个人好了,就别想太多。」
我听了他的话,点头要去巡查。
王虎拉住我,欲言又止。
他憋了半天,才说:「听说我养伤的时候,王爷被猫抓了。」
我不以为意地说道:「王爷金尊玉贵的,轮到咱们这些下等人操心吗?」王虎瞪了我一眼,
往我手里塞了一包蜜饯:「你嫂子专门给你做的。」我咬着蜜饯,晃荡到荷花苑去。
以往都是晚上来,头一次白天来,倒是觉得风景别致。巧妹也当值,她在侍弄花草,头上有点汗。
我走过去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蜜饯,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巧妹从前一靠近我就紧张得脸红。
前些时候,她莫名其妙地给我泡了一碗热乎乎的糖水。从那天起,我隐约觉得巧妹知道我的身份了。
巧妹放下锄头,低声说:「我给你从家里带了饭菜,放到了值班房。你下值以后,到炉子上热热就能吃。」
荷花苑的差事闲散,毕竟是王府最偏僻的院子,就算不巡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我干脆帮巧妹种花。
种完花以后,我巡查一圈,打算离开,却被小桃拦住了。她急得脑门冒汗,像是一路跑来的。
她压低声音说道:「小午哥!你怎么不去找他呢!他气得把满屋子的东西都摔碎了,万一他不要命了,去王爷那里告发你,可怎么办呢?」
小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
自她被调到荷花苑当差,就总觉得这个地方鬼气森森的。白日里,没什么人来。
晚上,更是安静得连个虫鸣声都没有。
有时候夜里睡下,总觉得有奇怪的声响。
这才伺候了几天,就觉得憔悴。
小桃越说越气,鼓着脸说道:「小午哥!我要不是为了给你们这对奸夫打掩护,可早就给管事塞银子,让她将我调出去了。」
她气得像一条小金鱼。
我塞给她一两银子,她便不气了,对我嘻嘻一笑。
小桃在王府做事,一个月能赚一两银子,可惜一大半都被她爹娘拿走了。
名义上说给她攒嫁妆,其实呢,王家一大家子都张嘴吃饭,能给她攒下多少钱。
不过小桃自小到大,没挨过饿,没受过冷,也算是幸福地长大了。
走到门口,里面还在砸东西。
我推门进去,一把茶壶从我耳边擦过去。
萧泠冷艳地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林小午,没想到你竟然敢框骗我!你现在立马跟外面那个种花的野女人断了!退亲!」
我走到香炉边上,揭开盖子瞧了瞧,里面的香都燃尽了,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将满地碎片踢到一边,老老实实地说道:「萧泠,你凭着良心说。这么久以来,我可是只拉过一次你的手,其余没有沾过你半分便宜。巧妹是我下了聘书的未婚妻,你才是外面的野鸳鸯,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是野女人呢?」
萧泠气得胸口起伏着,恨不得掐死我的模样。
他盯着我半晌,冷笑道:「你若是不退亲,我就告到王爷面前!」
听到这句话,
我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啊,你去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跟你清清白白,不怕被王爷知晓!」
萧泠没想到我连王爷都不怕了,他一时间有些词穷了。
他见我要走,吼道:「左一个没有占便宜,右一个清清白白,你不就是觉得我没有让你亲近吗?滚过来,我让你亲一下就是了!」
萧泠吼得有力气,可真刀真枪上的时候,他脸白得跟新寡似的。
他坐在椅子上,风从窗户吹进来,撩起他一缕发丝。
我用指头缠绕住他的头发,看着他妖魅的长相,还是觉得心跳很快。
萧泠紧紧贴在椅背上,嗓音略微发抖:「你……你漱口了吗?不许你亲我的嘴,可以在脸上碰一下,你……你别靠我这么近。」
「话这么多,活该被亲。」
我嘟囔一句,俯身亲过去。
萧泠的手攥着我的肩膀,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了。
他慢慢放松下来,将我往怀里拉扯。
过了一刻钟,我松开他。
萧泠缩在宽大的椅子里,下巴搁在膝盖上。
他眼神迷迷蒙蒙的,嘴唇被我亲得发红。
他看着我,似有不解之处。
半晌,萧泠梦游似的说道:「林小午,你好甜。」
我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耐心地说道:「好好吃饭,少喝酒,少吹风,少发疯。从今以后,我就不来荷花苑当差了。」
萧泠坐直了身子,微微眯着眼睛看我,吐出几个字:「你要始乱终弃?」
我真心不想再陪这位高贵的王爷玩什么偷情游戏了。
我以前总觉得萧泠这副硬骨头,不会伺候人的高傲模样,实在不像养在后院的男宠。
估摸着是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被狗王爷强取豪夺了。
可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他当然不惧所有,因为他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宁王萧景棠。
我在萧泠的房间里点过一种特制的香料,只要王爷来这间屋子,沾染了香料,猫猫侠就会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给他一爪子。
可是小桃却说,王爷从未来过这间屋子。
可王爷确确实实地被猫猫侠抓伤了。
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萧泠本人,就是王爷。
我绝不能拆穿这件事情。
跟男宠萧泠偷情,罪不至死。
可若是玷污了王爷,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我装出可怜样子,掐了自己一把,红着眼睛说道:「我心里有你,可我也没办法!喜欢一个男人,本就是被世俗不容的。况且巧妹有了我的孩子,我得为她负责啊。我再爱你,你也不能为我生个孩子。萧泠,我也是男人,我得为自己的前途人生负责啊。咱们,说到底还是命运作弄,孽缘一场。」
萧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满目通红地说道:「你……碰过那个女人!你竟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萧泠提着剑就要往外冲。
他满身杀气地说道:「林小午,我要杀了那个女人!不就是一个孩子吗?我给你生!」
我哪里能想到,他说疯就疯。
我赶紧拦腰抱住他,把他往屋子里带。
我将他推倒在床上,拉扯之间,他的右臂竟然渗出血。
萧泠推搡着我:「滚!不要你碰我!」
我见血越流越多,扯开他的衣服。
这才瞧见他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揭开纱布一看,我倒抽一口凉气。
萧泠手臂上,竟然像是被人生生刮了一片肉似的,触目惊心。
而他的肩膀上,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疤。
谁能将一个王爷,伤到这种地步。
他惊慌地将衣服扯起来裹住自己。
萧泠咬着嘴唇,浑身发抖。
我皱着眉,转身离开。
等我拿了药回来,看到萧泠蜷缩在被子里。
他看到我回来的那一瞬间,眼里噙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
我沉默地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萧泠在发热,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他大笑着,又开始流泪。
「林小午,我告诉你这些伤疤怎么来的。那个人的手触碰过我的手臂,我便将手臂划伤。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我便将肩膀捅一刀。哈哈哈哈,洗不干净,怎么永远都洗不干净呢。」
「就算我穿得严严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的目光却好像将我赤裸地看穿了。」
「他被我下了迷药,躺在床上,恶心又黏腻地喊着我的名字,阿棠阿棠。」
「我穿着母亲的旧衣,扮作她的模样,让他痴迷地看着。」
萧泠说不下去了,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给他整理好衣衫,紧紧抱住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萧泠,再如何艰难,你都走过来了,对不对?」
萧泠靠在我的肩膀,呓语似的说道:「是的,我走过来了。他一日一日地腐朽,而我站在阳光下,不停地往前走。他无法再控制我,勤政殿里发出的每一封圣旨,都由我亲自过目。满朝文武,王孙公子,只要我愿意,便可掌控他们的生死。我已经足够强大。」
萧泠解开衣衫,跪坐在我面前。
他捧着我的脸,满脸是泪地说道:「林小午,我清清白白的,不脏。我将这个天下送给你,你要了我,好不好?」13
我是宁王萧景棠,可我最痛恨这个名字。
人人皆知,当朝皇帝名字有一个景字,而我母妃名唤彩棠。
景棠这名字,是那个该死的皇帝赐给我的。
呵,景棠景棠,好似我是他们的孩子。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真正的名字叫萧泠。
我出生那日,下了初雪。
母妃为我取了一个泠字。
泠泠冰下泉,了了松间雪。
他们希望我这一生如山间奔流的泉水那样自在。
可偏偏事与愿违。
我十五岁那年,皇祖父薨逝,狗皇帝登基。
也是那一年,一切都变了。
父王在宫中中毒身亡。
母妃被囚禁深宫,狗皇帝对外却说母妃自缢了。
我父王是名满天下的贤王,
是他不愿意被深宫束缚,才将太子之位让出来的。
而我母妃,冠绝京华,风姿绝世。
他们二人错就错在,太高洁了。
一个是出生就备受器重的皇子。
一个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绝世明珠。
他们不懂权势,所以随意放弃。
我再见到我母妃那日,她已经枯萎得不像话了。
她躺在榻上,看着我的面容,满脸都是泪。
「阿泠,阿泠!」
母妃喊着我的名字,口中吐着血。
「毁了你的脸!毁了你的脸!」
我男生女相,跟母妃像极了。
少时大家坐在一起饮酒,便有人打趣我,说我若是生做女子,足够魅惑众生。
我母妃死后,狗皇帝哀痛不已,整整三个月没有上朝。
直到他见到我。
他拉着我的手,痴迷地说道:「泠这个字不好,太清冷。皇伯父给你改个名字可好,景棠如何,朕将自己的一个字赐给你,保你一生无忧。阿棠,阿棠。」
我笑着说:「那侄儿多谢皇伯父了。」
自那以后,我自由出入勤政殿,皇宫上下,无人敢阻。
后宫妃嫔,皇室子弟,对我不敬者,不论是谁,全被处以极刑。
满朝文武,见了我都不敢抬头看我,唯恐祸及九族。
狗皇帝迷药吃多了,亏空了身子,一日一日地虚弱下去。
我在荷花苑里建了一条密道,哄骗他出来幽会。
自那以后,他便被我囚禁在荷花苑阴冷的地窖里。
而皇宫里躺着的,只不过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傀儡。
我复仇了,我得到了一切。
可我依旧想死。
活着,为什么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个窝囊的老实人,林小午。
我对此人印象非常非常深刻。
因为我眼睁睁瞧见他跪在地上,管事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管事拍了拍他的脸,笑哈哈地说道:「小午,就是懂事儿。你看王虎就是死倔,我不过摸了小桃的手一下,他差点给我动刀子。也罢,看在你们是兄弟的份上,这次我就饶过他了。」
马车远行以后,林小午才慢慢站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点都没有受辱的憋屈。
林小午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把玩儿了一会儿。
我跟着他,看见他回了王府。
小桃扑进他的怀里,哭着说:「小午哥,你娶我吧!我好怕那个管事啊。可我爹说,他最多只是占我的便宜,不敢对我下手的。我爹不让我离开王府,这里工钱给得最高。」
「你才十四岁,谈什么婚嫁。」林小午拍了拍她的头,安抚着她。
王虎恼怒道:「我爹真不是个东西!难道要为了那一两月银逼死小桃!」
林小午淡淡地说道:「你家八口人挤在两间房里,你爹天不亮就去拉粪车,你娘给人洗衣服,手都烂了。你弟弟摔伤了腿,每天要用药。你儿子要上学,闺女要吃药。虎子,这一两银子,逼不死小桃,但是能逼死你爹。」
王虎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吭声了。
小桃擦擦泪,强颜欢笑:「没事儿的,哥,我忍忍就是了。王府的差事最好了,银子给得多,活儿清闲。王爷又宽仁大方,时常赏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林小午从怀里掏出一个糖包,塞给小桃,温柔地说道:「小桃,放心,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的。」
我靠在墙角冷笑,好一个窝囊废,他怎么解决,给管事当狗?
没想到这兄妹两个,听到林小午的话,竟然一下子镇定下来了。
好似这个看起来老实的窝囊废,是他们的主心骨一样。
小桃一下子就欢呼起来,高高兴兴地去当差了。
我盯着那个窝囊废看了一下午。
他长得白嫩,对谁都笑脸相迎,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个隐约的梨涡。
面团似的性格,谁都能揉捏几下。
我瞧见他乐呵呵地给同僚端茶倒水,便觉得无趣。
我回了书房看书。
一直到夜里,忽然想起那个软面团。
我喊来大监提了一句:「前院那个嘴边有一颗痣的管事,打断他一只手,让他滚出王府。」
大监弓着身子说道:「回禀王爷,马老六私用王府的马车出门会相好的,那马车路上轮子坏了,闹得人仰马翻。马老六摔断了一条胳膊,无法遮掩此事,已经被赶出王府了。」
我听了以后,半晌没有说话。
我没再说什么。
再见林小午,便是在荷花苑。
深夜,我心里烦躁,射花发泄。
他瞧见我,满目惊艳。
还是那个窝囊样子,竟然不敢告发我毁了花儿。
自己跳到冷冷的湖水里整理花。
骂他一句,不敢多言就滚了。
就这么一个窝囊胆小,谨小慎微的人。
竟然冒着死罪,将我带回房间,为我涂药。
他一声不吭,微凉的手接触过我的伤痕。
我趴在床头,看着他白皙沉默的脸,抬手摸摸他的下巴。
他惊弓之鸟似的,扭头就跑。
林小午明知道我是荷花苑的男人,可还是风雨无阻地来为我上药。
他并不空手来。
有时候带一枝花,搁在我床头,花香淡淡的。
有时候带几块糕点,不太甜,正合我口味。
有时候带几个小玩偶,偶尔玩起来倒也不寂寞。
屋子里放了许多林小午的东西。
我莫名其妙地想多了解他,便将小桃调到了身边伺候。
小桃震惊地捂住嘴巴,慌乱地说道:「小午哥真的疯了!万一让王爷知道了,这可是砍头的大罪!他这个人最惜命了,竟然拿命来爱你!」
拿命来爱我。
这几个字,拨动着我的心弦。
夜晚,我躺在床上,竟然品出一丝丝甜味。
林小午以为我是以色侍人的男宠。
可他不嫌我脏,不嫌我卑贱。
他愿意,拿命来爱我。
14 番外
尽管林小午有个刑部当官的义兄,有个权倾朝野的姘头王爷。
可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
她考上了大理寺的探察,每日忙得像陀螺似的。
要蹲守罪犯的时候,一晚上只能啃个干饼子。
水都喝不了两口,怕如厕耽误事儿。
忙了两个月,结了一桩大案,终于松了口气。
同僚们坐在一起喝酒闲聊。
「要说咱们大理寺日子也是好起来了,月银涨了不少,每天的糕点茶水更是从未断过。也不知道宁王殿下好端端的,怎么重视起咱们大理寺了。」
林小午听了,盯着盘子里的豌豆糕不吭声。
「还有啊,咱们从前跟刑部合作,总是不顺利。自从派小午过去接洽,简直是无往不利,事事顺意。」
「小午聪明勤快,整个大理寺谁不喜欢他。」
「是不,小午?」
同僚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笑道。
她腼腆地说道:「哪里的话,都是分内之事。」
休沐三日,她买了一堆吃食点心回家。
路过巷口的墙洞,她照旧放一包小鱼干进去。
没多久,猫猫侠的爪子勾走鱼干,喵了一声全是回应。
她心里啧了一声。
这位猫猫侠真是神秘,这么多年了,她从未见过猫猫侠的真面目。
只是托付给它的事情,它都办成了。
槐花巷的人瞧见她,都热切地打招呼。
「呦,小午又买了这么多东西。」
「巧妹跟双双真是撞大运了。」
「可不,小午这个后爹都愿意花银子送一个丫头片子去学堂。」
「要我说,他就是太老实了,被巧妹把持住了。」
林小午一路听着,笑呵呵的。
推门进去,巧妹在给林小午缝衣服。
她起身接过东西,轻声说:「林大人在你屋子里等许久了。」
林小午点点头,进了屋。
林清宴将她的屋子收拾了一遍。
还买了一把栀子花放在花瓶里,满室生香。
她瞧见敞开的衣柜里,竟然还放置着几件林清宴的衣服。
林小午用眼神询问他。
林清宴眼睛飞快地垂了一下,他捏着手,慢慢说道:「今晚,我能住在这里吗?」
林小午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了几口。
她想了想说道:「哥,我以为咱们上次都说清楚了。」
她永远不可能恢复女儿身。
她会做巧妹的丈夫,双双的爹,大理寺的探察。
一生一世,永不变。
她不可能给林清宴生儿育女,也不会给他名分。
林清宴在她边上坐下,看着她说道:「我想明白了,你的日子,你想如何过,便如何过。我呢,再过几年,过继一个子嗣为林家传宗接代就是。你不愿意碰我,无非是怕有身孕。我这些日子没来找你,是找太医用了一种秘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小午,你放心,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说完这些,心口也悬着。
像是在等待审判似的,静候结果。
那日在祠堂,小午虽然没有宽衣解带。
可他还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他们离得那样近,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
这两年,他来找小午,小午也不拒绝,却也不给任何承诺。
他不明白,明明做他的妻子,做名正言顺的林夫人,可以更好。
小午为何不愿意。
问多了,
小午只是轻声说:「林清宴,我来那年,沧州发大水。尸横遍野,满目疮痍。有人易子而食,有人典当妻女。我一路飘摇地活下来,心想,这是个什么吃人的世道。」
林清宴不懂小午眼中的悲情。
他只是轻声说:「百姓总是不易的,小午,我们能做得不多,你也不必过于自苦。毕竟千百年来,天灾人祸,世道艰难,大家都习惯了。」
林小午心想,我习惯不了。
可林清宴有句话说得对,她能做得不多。
目之所及,能救则救,能帮则帮。
她想活下去,就得做个谨小慎微的老实人,而不是什么救世主。
那夜,林清宴留宿成功。
他瞧见林小午后背上的吻痕,许久没有说话。
林小午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林清宴知道自己不能问。
他在黑夜里久久难眠,侧身将林小午抱得更紧些。
没关系的,小午。
他一定是那个,留在最后的人。
15
林小午处理了双双在学堂的事,终于有空到宁王府转转了。
小桃来迎接她,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小午哥。
她如今是王府的二等丫鬟,月钱多,又体面。
老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
小桃当了这二等丫鬟,她爹都不敢再对她呼来喝去。
说亲的媒婆,再不敢拿什么鳏夫屠户来说事儿。
林小午去了荷花苑。
小桃站在门口守门。
她盯着地上的花儿想,谁能想到跟小午哥纠缠的男人竟然是王爷。
可王爷又怎么样。
小午哥那样好,他谁都配得上。
林小午进去的时候,萧泠坐在海棠树下抚琴。
他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衫,白玉束发,黑发如墨,越发妖冶。
萧泠看着林小午,琴声凌乱,透着一股子烦躁。
他想起那晚大监来报,林清宴留宿林家,一夜未出。
萧泠坐在回廊下,看着外面的雨,整夜未眠。
他想了很多,又逼迫自己不去想。
说到底,还是林清宴不知检点,刻意勾引林小午。
毕竟小午跟他一同长大,又曾暗恋他,把持不住也情有可原。
萧泠瞪了小午一眼,气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林小午迈着步子慢吞吞地走过去,笑吟吟地说道:「怕我吃了你。」
萧泠一时间就有些喉咙干,低头拨弄着琴弦不说话了。
林小午走过去问:「你要教我弹琴吗?」
她走过去,坐在萧泠腿上,认认真真地学起来。
萧泠却心不在焉的,越教越烦躁。
死女人!
五日不见,见了面竟然这么规矩。
从前可是她对他见色起意,豁出命都要跟他勾搭在一起。
如今才短短几年,难道腻了不成。
他一早起来,换了十几件衣衫,才选出这么一件。
浅碧色,上面绣满了海棠花。
床榻之间,她最喜欢喊他海棠妖精,如今却视若无睹了。
林小午端起茶喝了一口,扭头瞧见萧泠瞪她。
她自问今日没有得罪他吧。
萧泠见她木头一般的人,气道:「本王也要喝!」
呦,这么大气性。
林小午把杯子举到他嘴边。
萧泠却不肯张嘴。
林小午想了想,喝了一口,用唇渡给他。
守在外面的小桃,琢磨着进去给小午送一些糕点。
可她走进去,却被神出鬼没的大监拦住了。
这位大监一直伴在王爷左右,不爱说话,只爱笑。
可小桃却不敢多看他几眼。
她往里面匆匆一瞥,心口一跳。
转身出去的时候,还忘不了那么一幕。
王爷半躺在椅子上,衣衫凌乱。
小午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只有衣摆处有些乱。
王爷掐着他的腰,手臂上青筋暴起。
林小午捂住萧泠的嘴,凑近了说道:「小声些。」
萧泠抬起头,在她敞露的锁骨处咬了一口。
他实在是难耐得很,抱着林小午回了房内。
撕下床幔,萧泠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心满意足地看到林小午为他痴迷沉沦。
可当他看到林小午大腿上的吻痕,还是觉得被泼了冷水。
林清宴那个贱人!
真是好手段!什么下贱事情都做得出。
他们胡闹了一个多时辰,萧泠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林小午。
两个人坐在浴桶里沐浴。
林小午若有所思地盯着萧泠的嘴唇看。
萧泠被她看得不自在,低头帮她往身上抹香膏。
林小午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下次还是别了……其实,不太舒服。」
萧泠一巴掌拍在水面上,恼怒道:「你一个月能见我几天!我技艺生疏,你也得给我机会练练不是!」
他说到这里,满心委屈。
萧泠终究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他呢,你也不让他做那件事吗?」
林小午果断岔开这个话题,
询问萧泠生辰宴怎么过。
他被林小午哄了几句,就高兴得忘了质问。
两个人收拾妥当,要去逛夜市。
萧泠瞧见林小午悄悄买了一支兰花木簪,要送给谁的,是明摆着的。
好巧不巧,竟然还真就遇上了林清宴。
林小午诧异道:「哥,你也在闲逛啊。」
林清宴跟萧泠的眼神在空气中对撞,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地站在林小午边上,陪她逛街。
林小午挠挠头,老老实实地由他们陪着。
哎,没办法,像她这样的老实人,
当然谁也不能得罪,要谨小慎微地活下去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