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颂出府》(冬頌出府)
老爷疲惫垂头,面色灰白。
「涣儿,父亲也不想逼你受辱,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可如今不站队不行了。」他沉沉地看向堂中执拗沉默的儿子。
「你从小锦衣玉食,没有什么是你想要却无法得到的。现在我告诉你,以后这种日子再也没有了,你想纳你院里那个为妾的心思也不要再想。」
裴涣猛然抬头,眸中狠光隐忍。
老爷道:「不用在这跟我耍横,我问你,脱了这身公子衣裳,走出裴家的门,你拿什么去护你的燕儿雀儿。史家有洪太监撑腰,你真不怕她跟了你,被史小姐嫉恨,落个死生难保的下场?」
裴涣一怔,从来天地不怕的混不吝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能为所欲为。
他茫然听着母亲忍耐的哭声,看着父亲斑白的胡须在残暑细风里抖得孱弱。孱弱。
父亲怎么会孱弱。
他脑袋一片空白,转身走出去。
来喜听到这么大的事,望着公子失魂的模样,心里叫唤:了不得,了不得了。若这会说了燕儿私自离开,自己不是找打嘛,还是装不知道的好,等会叫角门的几个小厮也把嘴闭牢。
之后裴涣被他父亲关在院里,不准他再见燕儿,来喜把事情瞒得死死的,致使他一直以为燕儿还在裴府。
他和燕儿一样,以为这些日子只要忍忍便好了,日子哪里会有更糟糕的呢。糟糕透顶了!
我被少年牵着玩命跑在闹街乱巷,心里叫苦连天,只恨自己为什么半个时辰前要多管闲事。
半个时辰前,一切都风平浪静。
乔柘不知用什么方法帮我从官府提早拿到良籍,还为我租了船,嘱咐我路上小心,日后无论向谁都不要说起见过他和那个少年。
我虽不解,却也知是个人都有难处,收了善意就别得寸进尺。故乖乖听话,保证守口如瓶。
下一刻,乔柘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事态似乎很紧急,他接了信当即出门。
我到了码头,因清晨的民船要待水门外的官船先进才能走,我便在附近的馄饨摊等。
一碗馄饨还没吹凉入口,只见官船上阴森森的东厂旗帜笼罩而来,一行狼腰猿背的锦衣卫挎刀上岸,河风扑着浑身血腥气,望之胆寒。
几人立在摊口要了馄饨吃,为首的锦衣卫催促,另一个年纪轻些的面带疲色,懒懒道:「这几日爷们砍人砍得手都酸了,牛头马面索命也得歇歇吧。」
为首的汉子瞥他一眼,「嫌累,自己掉脑袋就松快了。咱们从紫云山查到南京,就剩这一个便算交差了。」
年轻人却有些为难,「别的也就算了,和尚也砍?老大要不这差事给西厂,反正他们日日闲得抠脚,否则以后我求佛祖修来世都没脸。」
「少废话,」汉子抢了他的碗,「你我手上的血念八辈子经都洗不清,名儿早被阎王住了。赶紧的,你去拿人,我回镇抚司找指挥使归案,麻溜干完,晚上哥请你喝春风楼的酒,比这馄饨汤带劲儿。」
年轻人长叹,无精打采拖了桌边长刀,「成。」
只是当汉子带着人往镇抚司去了时,年轻人又靠回摊桌,拿回碗,看样子是打算吃完再动身。
我在后边角落听得心惊肉跳,魂儿还没回来,脚先不由自主动了。紫云山的和尚。
不正是乔柘吗?
这些日子我出了裴府,在城里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锦衣卫缇骑四出,遍寻皇孙,但凡十三四岁,有点可疑迹象的都会被盯上。宁杀一千,不放一人。
联想到乔柘他们平日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冷汗都出来了。其实我很怕,很想当作没听见。
但怀里的银锭和良心一样沉甸甸,叫我想视若无睹都没办法。要命啊。
我悄然离开码头,奔着夫子庙后头去,跑得满头大汗,还没到家门口,斜巷口正撞上那位名唤阿潜的少年。
「怎么又跑回来了?」他纳闷。
我上气不接下气,哑声道:「快走,有、有人要杀你……」
他面色一变,把我拖进巷子,听我才说两句原委,手指猛然用力,握得我生疼。「中计了!」
我茫然啊了一声。
头顶一声轻笑。
墙上,那年轻的锦衣卫吊儿郎当蹲着,咧嘴,白森森的牙。「找到了。」
我寒毛直竖。
「跑!」
阿潜熟悉路,推翻草垛,从暗巷飞快拉着我东拐西转,竟真把锦衣卫甩出了一段距离。亏得我那糨糊似的脑袋,此刻还能分心想清发生了什么。
一群锦衣卫当街说要抓人,拖拖赖赖,叫人听见赶回去通信。引蛇出洞。
简直是把人当傻子耍!我欲哭无泪。
而我还真成了个傻子……
阿潜也是一肚子恼火,拖着我个累赘,碍着乔柘,又不能丢开。
我咬牙咽下喉中火燎般的血腥味,好几次险些被身后的锦衣卫抓住,阿潜故意往人多的闹市跑,拖延了时间。
撑到发现不对的乔柘找到我们,驾车把我们救上去,阿潜甫一爬上板车,果断抽出箭矢,对着身后追逐的锦衣卫就拉弓射了出去。
那锦衣卫原本只是怀疑,见阿潜这么玩命,对他的身份更是笃定,躲过箭矢,当即掏出烟哨警示城内。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