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颂出府》(冬頌出府)
老妈妈可怜我,偷偷给我送了药汤。
那日她看我怏怏不乐的模样,叹气,忽然告诉我应天府的一件判案。
权贵家的正妻发卖小妾进窑子,小妾被折磨至死,家人上告,官府判罚银五十两。而同年权贵家的马夫把马养死了,权贵上告,官府判马夫流刑。
「丫头啊,能够被买卖的,在主子眼里都不算人,有时候连牲畜都比不上。」奴是,妾也是。
裴涣冠礼将近,府里一天似一天的闹热。
众人争着干活出头拔尖,我这里反倒清闲下来,连给裴涣绣腰带的繁琐活计也被人抢了。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对我的处境讥笑了一番,一个叫小柳儿的瞄见桌上一双没做完的鞋,
拿来一看,眼睛冒光,自顾自揣到身上,道:
「何苦呢,巴巴做这么好的鞋。公子现在一听你名字就冒火,你送过去不是讨没脸吗?我帮你做好送过去,说不定还能给你求几句情,日后给你配个好一点的小厮呢。」我没阻拦。
那鞋本就是裴涣撒娇耍赖大半年我才愿意做的,有人愿意揽苦差,何乐不为。
我现在苦恼的是府里太忙了,太太没空搭理我,拿着钱也找不到赎身的机会。
烦闷之时,却听小柳儿和丫头们走出去,嘴里说着裴涣要冠礼之后就娶妻,院里要添新人,太太正让身边的大丫头管身契调拨的事呢。
机会来了。
我从床底拿了乔柘给的钱袋子找到太太的大丫头明月,她看到这么多银锭,吓了一跳。
「你可别赌气发昏,把自己卖给谁了。」
她担心望着我。
我知她是个心肠好的,告诉了她来龙去脉,「只求姐姐给我一条活路。」明月蹙眉,犹豫道:「这事儿还得太太点头,不过我会尽量帮你。」
正说着,格子窗外,太太推着裴涣走进来,明月连忙让我藏在大柜子后面。帘子掀开,太太一副着急的样子。
「你说你,冠礼不上心,自己婚事也二五不着六,镇日煞气冲天,刚刚对史姑娘什么态度啊,说几句话就不耐烦,把人弄得眼泪花花的。」
裴涣散漫地紧了紧护腕,「我就烦女人哭,吵死了。」
太太道:「那是你未来的妻,你烦,那你不烦谁,你院里那个上不了台面的?」
屋子里气氛倏然沉闷,裴涣眉眼阴郁,窗纸衬映幽幽树影,看起来令人心惊胆战。太太被儿子气势也有些压住,讪讪扯开话,看到明月,便问她放身契的事。
府里人口杂多,一些年岁大的丫头小厮趁这几日府里喜事连连,都想来讨个放良籍的恩典,太太多是答应的。
明月趁机将我的事也提了一提,她聪慧,刻意隐瞒了我的名字,只说是底下一个洗衣裳的丫头。
太太事多得很,不过随意一问,闻言摆摆手就要同意。
不料一旁起身正要走的裴涣听到,忽然顿步,侧目问道:「哪个丫头?」
明月神色不变,笑道:「哎唷我的小爷,一个毛丫头说了难道您还认得不成,她也是没福,撞着这几日害了病,刚好家里哥哥攒够钱来接,离了府正好。」
太太听说病了,一脸晦气,点头,「钱就算了,赶紧打发走。」
而裴涣听到这「丫头」有哥哥,便恢复了不在意的样子,没兴趣再问,低头走过门帘,背影在一片浓绿烈红里越来越远。
阳光刺进眼睛,火辣辣的,我垂下头,不再看。
太太也走后,我谢过明月,拿了钱答谢她,她推拒了。
「你那哥哥虽说有了钱,到底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家里爹娘也没了,日后你一个人出府有钱傍身比什么都重要。」
我动容地看着她,「明月姐姐,我……」
她拧了把我的脸,抿嘴笑了笑,「小丫头,不哭,好日子在后头呢。」有明月的帮助,我很快拿到身契,等出府去衙门办良籍,我就自由了。
乔柘定好的三日后,正是裴家给裴涣办冠礼的日子。
权贵登门庆贺,礼品流水似地送进府,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我没什么行李,几件衣裙混着些零碎,包袱小小,一屋干净。
临了出门落锁时,从窗台铜镜瞟到头上的旧银钗,磨得损色的燕子头,曾在一位高贵的小公子手里耐心雕了一日又一日。
说我就是他掌心里的燕鸟,会永远飞在他的金巢。
一点细弱微风,吹动院里花叶瑟瑟,我拔下银钗,放在窗台,一如来时。夏来春暮,东风瘦,燕子空楼。
我刻意走了花园小路,作别了老妈妈,正要走出角门时,不想撞见了裴涣的小厮来喜。他领了不少赏,喝得满面春风,醉醺醺地在角门和几个小厮吹牛,插科打诨。
我不动声色地从他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