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颂出府》(冬頌出府)
裴涣出去找过不少曾经的朋友,不是闭门不见,便是搪塞敷衍。按往日他的脾气,早就掀桌子走人。
可现在他只有忍耐。
倒是一个关系一般的朋友,私下见了他,把身上值钱的都给了他,为难道:「阿涣你别嫌少,家里断了我的钱,就怕和你扯上关系,日后是真难见了。」
裴涣咽了下艰涩的喉咙,低眸收了那些零碎东西,哑声道:「多谢,若有来日,我必重答。」
朋友忧虑望着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唉,你……你好好的吧。」
随着日子越来越紧巴,太太的病也一日似一日加重,花钱如流水,裴涣只能去外面找事做。
可他一身除了富贵公子玩鹰跑马的本事,还有什么呢。难不成去给别人做帮闲吗。他低不下那个头,到处碰壁。
最后逼得没法子,在码头找了个搬货的活计。
同行都暗中排挤,觉得他都来干这种苦力了,骨头还那么傲,宁肯下死力搬些笨东西,也不机灵讨巧点去帮船上的太太小姐担行李,赚些松快的赏钱。
那肩上的肉起初磨得血淋淋,反复结痂破皮,后头累出厚厚的茧,倒不再流血了。
太太有时清醒过来,看着儿子这般模样,总是忍不住哭一场。
裴涣只是静静擦去母亲的眼泪,没有抱怨,没有言语。他的话越来越少,泪水也很少再有。
大概因为他抱着那双鞋,允许自己流泪的那一晚已经过去了。
当荣华散去,他被放逐于凡俗的荒野,受了苦,挨了打,剥去那些曾倚仗得意的虚饰,他才低头看见了自己。
一个没了家族庇护的无用男子,赤裸裸的难堪。
原来他也会怯弱,原来,他也和那些卑若蝼蚁的奴仆一样,有一天只能躲在暗处饮泣吞声。
被他傲慢视作笼中鸟的燕儿也曾这样哭过吗。
明月在窗外看着那对相对无言的母子,叹了叹气,转身抱着盆里衣裳去河边。夏月将过,初秋尚有残暑气。
随着岸边捣衣声声,明月抬手拿手绢擦了擦汗,举起时却不防被人抢了去。
一个满脸横肉的流氓,这一带街巷的地头蛇,最近频频调戏明月。前几次明月都忍了,没和裴涣说。
这回这钱老三愈发变本加厉,深吸一口手绢,笑嘻嘻来捉明月的手,「小娘子这么嫩的小手怎么能做这种辛苦活呢,你家那汉子没本事,跟了爷,保你日日春宵帐里暖,再不做苦活。」
明月嫌恶极了,反手就是清脆一巴掌,「放尊重些!」
钱老三冷笑抵了抵腮帮子,铁臂钳制住明月,「臭娘们,给脸不要脸是吧,你汉子一个码头扛货的,还敢跟老子横,今儿爷就要了你,还怕他怎样!」
明月挣扎躲避,气得含泪,「王八蛋,你放开!」
就在这时,横空飞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中钱老三后脑。他痛得眼前一黑,扭过头,「谁!谁偷袭老子!」
一声刻意压粗,仿若清朗少年的声音传来。
「把你的猪爪子拿开。」
钱老三生得高大,一时平视过去没见着人,闻声低头才发现只是个身材弱鸡似的黑瘦男子,虽满脸胡子,一双溪水似的黑眸足可见年纪还小。
因为太荒唐,钱老三发出笑声。
「不是,你、你怎么敢的啊。」
小男子并不惧怕,淡定稳住,一副「我就敢了你怎么着吧」的欠揍样子。
钱老三放开明月,撸起袖子,肌肉贲张,「好好好,今儿老子就教教你这小崽子怎么做人。」
不想那小男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慢悠悠从身后拔出一把半人高的大刀,细长手指咯咯攥响,扎稳马步,冷冷盯着钱老三。
这谁不被震住。
钱老三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真以为这人是什么混江湖的世外高人,吞了口唾沫,强行挽尊,边退边放狠话。
「拿武器是吧,好,等着,老子这就回去挑件趁手的兵器,等着啊!」说完跑了。
明月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这小男子见人跑远,才长吁一口气,艰难把刀背回去,满意地给自己一个肯定。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小男子抬脸,璀璨秋阳照亮一双剪水明眸。明月心下一颤。
「……燕儿?」
我这边刚为自己装高人的本事得意时,听见明月的呼唤,下意识就应了一声。「啊?」
回过神,明月扑了过来,把我抱得紧紧的。
我感受到颈间的湿意,一愣,轻轻回抱住她。
「不哭不哭,坏人被打跑了,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