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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小说

《云夏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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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编辑于 11 5 月, 2025

宋霁月北大,我二本。

在他第三次让我留学时,我提了分手:“我知道我拿不出手,没必要这样。”

我以为宋霁月爱面子。

嫌弃我二本学历配不上他。

后来我才知道。

他为我准备材料,申请学校,只是为了更容易说服。

他那两杠四星的父亲。

和在大学当教授的母亲。

我想过许多次和宋霁月的重逢。

或许相互记恨,或许释然一笑。

但从来没想过这种场景。

大雪封路。

我的小雅迪追尾了宋霁月的大奥迪。

更尴尬的是,我全责。

交警很快拍照定责。

签责任书的时候,我将脸深深埋进围巾里,不敢抬头。

三年没见,宋霁月穿着黑色大衣,眉眼冷淡,一如既往的高岭之花。

好在我和曾经大相径庭,又穿得厚,只露出一双眼睛。

宋霁月应该是没认出我。

他只简短地说:“加个微信吧,方便商量后续维修。”

这时我无比庆幸。

三年前,我不但改了名字,换了身份证,就连微信、电话号都是新的。

我哑着声音胡乱嗯了一声。

道路泥泞,雪很厚也很难走。

宋霁月的视线扫过我手上的冻疮:“你住哪儿,我送你吧。”

刚恋爱时,我送过宋霁月一条围巾,他经常戴。

我以为他怕冷,所以每次都会穿高领毛衣。

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他皮肤嫩,对廉价衣物过敏。

毛衣挡住的不仅是寒冷,也是他的体面。

就像现在,我刚撞了他的车,他也很平静,很绅士。

我拒绝了:“不用了,有人等会儿来接我。”

或许是很少有人会拒绝宋霁月,他语气淡了下来,听不出情绪:“这样啊。”

我说谎了。

当然没有人接我。

我等了一个小时,冻得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面前突然开过来一辆车。

车窗落下,宋霁月表情冷淡:“上来吧。”

我看了看还在排队的打车软件,权衡一下,还是拉开了车门。

宋霁月开车很稳,车内没人说话。

我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谢谢呀,你到前面路口停就好了。”

宋霁月像是没听到。

我重复一遍后,他才慢半拍嗯了一声。

衣角几乎被我捏破,我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堪。

当年分手闹得那样难看,我对宋霁月几乎说尽了刻薄的话。

如果宋霁月认出我了该怎么办?

旧人相逢,别人是欢喜。

而我,应该是宋霁月最讨厌不愿再见的前任。

那时,我刚从小城市来到大学,对隔壁学校的他一见钟情。

宋霁月说:“如果你考进专业前三,我就接受你的追求。”

于是我拼了命地学习。

安静空旷的教室内,宋霁月垂着头给我讲题。

我总是忍不住走神。

宋霁月就会用笔敲我的额头,警告:“看题,不要总是偷看我。”

后来成绩出来,我以一分之差只排在第四。

宋霁月来时,我抿着唇不看他。

他强硬地抬起我的下巴,评价我:“你确实没有达到我的要求。”

我越发沮丧,准备放弃了。

听到宋霁月冷淡的声音又响起:“但我也有错,我没有教好你。”

“作为惩罚,林木森,换我追求你。”

我们在一起之后,总是会有流言蜚语。

宋霁月的朋友跑来警告我要有自知之明时,我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闺蜜告诉我恋爱应该门当户对时,我说:“社会主义没有阶级。”

我一直认为宋霁月只是运气好,投了个好胎。

但我努力正直善良真诚,不比他差。

我很棒,能配得上所有的爱。

我当时想过长久吗?

好像想过,也好像没想过。

这样不被看好的恋爱,我们却谈了四年。

谈到我和宋霁月的朋友也成了朋友。

谈到宋霁月带我回家,见了家长。

谈到他的圈子都接纳了我,真诚祝福。

所以最后,为什么会闹得那样不体面呢?

我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车门,一个东西从口袋落下。

那是一个淡黄色的零钱包。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去捡,但有人比我抢先。

宋霁月打量着手上的东西,语气平静:“看着不错,什么牌子。”

哪有牌子呀,这是宋霁月亲手给我缝的。

当时我天天坐公交去兼职,零钱总是乱塞。

我胡诌了一个品牌名字。

好在时间久,宋霁月应该忘了。

我抢过零钱包,再也待不下去。

宋霁月突然喊住我:“等等。”

我装作没听到,脚步不停。

宋霁月的声音已经又响起:“林木森。”

他咬牙切齿:“你还要装不认识我多久?”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

或许是天气太冷了,雪太大了。

三年后,和宋霁月再一次重逢的这天,我没敢回头,落荒而逃。

但是撞车的事情还是要解决。

第二天,我跟宋霁月坐在咖啡厅内。

我余光瞥见,宋霁月点的竟是一杯美式。

网上有个段子说,家世好的人,这辈子唯一吃的苦就是喝美式。

但宋霁月不是,他喜欢甜食,爱喝拿铁。

他从小到大,连美式的苦都没吃过。

我们默契地没有提以前的事情。

“商量一下修理费的事情吧。”

宋霁月放下杯子:“换保险杠加补漆,一共是十万块钱。”

我下意识惊呼:“这么贵。”

反应过来那辆车的价格后,我沉默了:“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宋霁月垂着眼睛:“拿不出来呀。”

他抬起头,声音冷静:“我可以不要修理费。”

“只要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失约?”

我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出国留学的事。

毕业后,我们决定一起读研。

学校申请,衣食住行,宋霁月安排了一切。

而在坐飞机去纽约的当天,我失约了。

“路上堵车,没赶上。”

“地铁直达机场,你跟我说堵车?”

我沉默了:“我想在国内读研。”

“那你说呀,我跟你一起留在国内。”

宋霁月气笑了。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将我困在座椅间:“我在机场等了一天,给你打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后来终于打通了,结果你跟我提分手。”

我看到了宋霁月青筋暴起,他逼问我:“告诉我,为什么分手?”

我很少看见他这样强势的样子。

外人说宋霁月冷漠寡情,但在我面前,他一向尽可能温柔。

“非要说那么直白吗?”

我没去看扣住我手腕的手,语气平静:“分手还能因为什么?不爱了呗。”

宋霁月表情冰冷下来,在他开口前,他的电话响起。

一道女声传来:“阿月,等久了吧。”

女人的语气亲昵:“都说了不用接我,你还来。”

我低下头,终于知道为什么约在这里见面。

我认得那个声音。

顾寒烟,宋霁月的青梅,也是他原本的未婚妻。

或许是因为这个电话,宋霁月终于放开了我。

他一向体面,此刻整了下衣服,又恢复以往矜持疏离的样子。

走之前,宋霁月回头看我,一字一顿:“十万块钱,一分也不能少。”

晚上,我整理了存款,将仅有的三万块钱打了过去。

那边收了钱,没说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起来去送奶。

失业之后,我就先找了个工作过渡。

早上送牛奶,之后摆摊卖烤冷面。

这是个高档小区,我将牛奶放进箱子以后,一转身,看到了宋霁月。

他靠在门边,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送一瓶奶挣多少?”

“两块。”

“累吗?”

“还好。”

几句对话后,两人沉默,宋霁月说:“我定一个月,就送这里。”

我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鞋柜上的拖鞋。

女士拖鞋,是顾寒烟喜欢的颜色。

原来他们已经同居了。

嗯,本来就该这样,挺好的。

我要离开时,宋霁月喊住我:“一瓶两块,那七万块钱要送多少瓶?”

我回头,宋霁月表情复杂,又一次问:“为什么分手?”

“都说了不爱了。”

“那为什么不爱了!”

宋霁月控制不住怒吼。

我突然问:“淀粉肠三块钱一根,两根多少钱?”

宋霁月下意识回答:“六块。”

“你看,这就是原因。”

我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门不当户不对,不能在一起的。”

宋霁月突然笑了,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妈把传给儿媳的手镯都给你了。”

“我爸都开始张罗订婚了。”

“现在你跟我说门当户对?”

宋霁月看起来很生气,“告诉我真正的理由,那十万块钱不用还。”

我挣脱了他的手腕,垂下眼睛:“要还的。”

我语气很慢,“刷信用卡,借钱,我都会还你的。”

又一次不欢而散。

我开始给宋霁月每天送牛奶。

他嫌弃送得太晚,又指责牛奶不纯。

宋霁月一向教养极好,在我面前却格外斤斤计较。

“对不起,可以请您不要差评吗?”

一瓶奶赚两块,一个差评却扣五十。

宋霁月只冷笑,转头猛地关上门。

我叹了口气,知道他现在讨厌我。

为了尽快偿还十万块钱,我起得更早,接更多的单。

我不喜欢凌晨四点这个时间。

就像现在,我被刚从酒吧出来的醉鬼扯住手臂。

他一面说着胡话,一面迫不及待地扯我的衣服。

玻璃瓶拉扯间被摔碎,碎片狠狠擦过我的小腿。

我不知道宋霁月何时出现的,只能听到那个醉鬼的痛呼。

和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劈头落下来。

我知道分手后还披着前男友的外套不合适,但我捏了捏外套,没舍得放开。

宋霁月带我进了屋,拿出药水给我擦拭伤口。

伤口不大,他却涂了好半晌。

我有些坐立难安,听到他突然开口:“这样的事情很多吗?”

我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被骚扰的事:“之前在老城区,偶尔会遇到。”

“现在调到这边,安保很好,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想了想,道谢:“谢谢你刚才帮忙,外套我会洗好还给你的。”

宋霁月站起来,将棉签扔进垃圾桶。

我余光瞥见了几个易拉罐。

他这个人家世好又矜贵,爱好红酒。

恋爱时我总爱笑着叫他大小姐。

什么时候也会喝啤酒这种东西了?

我着急送牛奶,保证:“这点伤没事,我的小吃摊最近生意也很好。”

“我会尽快还钱的,你放心。”

宋霁月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十万块钱不用还了。”

我啊了一声,有些蒙。

宋霁月重复了一遍:“不用还了。”

“关于你分手的原因。”

我身子一僵,以为他又要逼问。

但宋霁月只是低头将之前的三万块钱又转回给我:“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他一直没看我,语气闷闷的:“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你不用这么辛苦。”

宋霁月将剩下的牛奶全都买下。

我还是被他带去了医院。

医生给我打了破伤风。

我又想道谢,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今天说了几遍了,我都听烦了。”

医生调侃:“小伙子,对你女朋友温柔点。”

我抢先解释:“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

我以为这样说宋霁月会高兴。

但直到出了医院,宋霁月还是冷着脸,看起来不高兴:“至于吗?这样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

“呵,我是什么脏东西吗?”

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不敢吭声。

等宋霁月气消了些,我才小声说:“不是,你很好。”

“长得好,家世好,性格好,能力好,哪里都很好。”

我没有骗人,这几乎是认识他的人的共识。

本来还冷着脸的宋霁月,目光颤了颤,突然回头看我。

他抿着唇,破天荒显得有些脆弱,轻声问:“真的吗?那这么好?”

“也会被人抛弃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几乎不敢看宋霁月的眼睛。

“那天就像个噩梦,总是出现在我脑海中。”

“我在想,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判了刑。”

宋霁月一步步逼近我,“我做错了什么?”

他红了眼,又颤抖着重复:“明明前一天还主动亲我,第二天就提分手。”

“林木森,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不受控制地后退,几乎丢盔卸甲。

看着宋霁月痛苦难过的眼睛,我的心仿佛也被狠狠揪住一般,喘不过气。

在这一刻,我几乎想不顾一切说出当年的事。

我想告诉他我遇到了什么,有多么委屈。

但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公寓里的那双拖鞋。

往事已随风散去,现在我出现,只能成为他的污点。

我不敢去看宋霁月的眼睛:“别把你说得那么委屈。”

我掐着手心,让自己冷漠:“不爱就是不爱了,没有理由。”

“成年人了,都体面一点吧。”

“宋霁月,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样委屈迷茫像是要碎掉的眼神,我怕我心软。

晚上,我躺在床上,不知道第几次点进宋霁月的朋友圈。

他最新的一条停留在冬至那天,一张大雪纷飞的照片。

我看了许久,猜测这是在冰岛拍的。

宋霁月每年冬至都会去冰岛滑雪。

我跟他谈恋爱时,总是不服气。

别人说他只吃智利进口的车厘子,我就给宋霁月带烟台的大樱桃。

冬至时,我就带他回山东。

路灯下,长岛的雪和冰岛的雪也没差。

快毕业那年,我们又一次去了长岛。

宋霁月的眼神比路灯还温柔:“什么时候愿意接受我的求婚?”

我指了指路边院里探出来的橘子树:“正巧,我最爱吃橘子。”

我开玩笑:“大小姐,等这棵树结果,你讨一个来,我就答应你。”

宋霁月盯了那棵树很久,表情很虔诚:“好。”

分手后,我再也没去过长岛。

宋霁月也回到了原有的人生轨迹。

中国和冰岛的直线距离是7777公里,隔着无数山脉和大海。

所以当时,我为什么会觉得,冰岛和长岛也没差呢?

我再送牛奶时,宋霁月没有在门口堵我了。

第二次送时,前一天的牛奶还在原地没动过。

我叹了口气,沉默着收走了。

宋霁月龟毛,我每次都会挑最漂亮的牛奶瓶送。

也不知道他发现没,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

我胡思乱想着,口袋里电话响起。

我接通,过了一会儿才冷淡回复:“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心情郁郁。

是监狱那边的电话。

陈云川又吵着要见我了。

算起来,也有半年没见了。

我惊讶地发现,陈云川此刻身形枯槁,竟然面有死意。

事实也如此。

他语气斟酌:“我的病治不了,就这几天了。”

我反问:“难道你不该死吗?”

陈云川一滞。

或许是死前突然有了良知,他此刻颤抖着声音,竟然求我:“木森,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死之前……能听你叫一句爸爸吗?”

我站起来,一刻也不想多待,声音冷到极致:“你不配。”

出来后,我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盯着远处许久,心中的恨意才慢慢平息。

快毕业时,有人跟我说,我父亲在校门口等我。

我以为是在开玩笑。

母亲说父亲在我刚出生时就死了。

那现在,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父亲?

但我看见陈云川的第一眼,我就信了。

因为我们长着一双相似的眼睛。

陈云川年轻时靠着这双多情的眼睛,哄骗了母亲结婚,又在婚后家暴虐打。

母亲果断离婚,带着我换了城市。

后来陈云川醉生梦死,在床上失手勒死一对姐妹。

他进去了十几年,此刻出来是找我养老。

曾经多情的眼睛,变得浑浊不堪。

他一见我,就扯着我要钱。

我甩了他一巴掌,叫保安把他赶了出去。

母亲一生过得苦,年轻时被婚姻折磨,辛苦将我拉扯大,还未享福就病逝。

我对陈云川毫无感情,甚至有些恨他。

因为我的冷漠,陈云川找过几次都没讨得好。

我无比庆幸宋霁月此刻在国外参加比赛,没有撞上陈云川这个烂人。

我不可能放着这种定时炸弹在身边。

陈云川酗酒,好色,又贪财。

我不动声色地寻找机会,准备再将他送进去。

但机会还没有找到,陈云川就干了一件让我脊背发凉的事。

他不知道听谁说的,找到了宋霁月母亲教书的大学。

我赶到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打滚:“想娶我家闺女,一百万彩礼,一分也不能少。”

我永远不会忘了当时的难堪,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到了脸上。

大太阳下,只有我恐惧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我没敢看宋母的脸色,扯着陈云川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一刻,我对陈云川的恨达到了顶峰:“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要闹?”

愤怒混合着绝望,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陈云川还在骂我:“你这个贱货,还没过门就替人家省钱了,谁嫁人不需要彩礼啊。”

我控制不住,将酒瓶狠狠砸在他的头上:“你该死,你最该下地狱。”

砸下去时,我最终还是控制着力道。

陈云川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可我不能让这个烂人毁了我的人生。

宋母见到我时,态度还是很温柔:“木森,你是个好孩子。”

简单一句话,就让我红了眼。

“霁月很喜欢你,我和他父亲也尊重他。”

宋母带着我参观宋霁月的房间。

打开门,就是满满一整墙的奖杯和证书。

“我们不是迂腐封建的家庭。”

宋母指尖拂过靠墙的那架钢琴,即便我不认识名牌,也能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霁月一直是省心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我们的骄傲。”

“所以,他跟我说起你,我们惊讶,但是也欣然接受。”

“家世,学历,都是其次,我们并不强求。”

“只要你们互相喜欢就好。”

我胸口闷闷的,默不作声。

“所以,我将传给儿媳妇的手镯也给你了。”

宋母叹了口气。

我僵着身体,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来话。

“其实你父亲之前找过霁月。”

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宋母笑了笑:“被保镖拦下了,他要二十万彩礼,我给他了。”

“这对于宋家来说不算什么,这是应该的。”

“但是,我当时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犯。”

面前的茶已经放凉,我的指尖也冰冷。

宋母说:“我们这种家庭,对霁月伴侣的要求只有一个。”

“只要家世清白。”

“这么简单的要求,木森,也做不到吗?”

我从来没想过语言的杀伤力这么大。

短短一句话,就将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几乎是狼狈地将镯子放在桌子上,鞠躬道歉:“对不起,那二十万我会还您的。”

跑出去很远以后,我才蹲下身,猛地哭了出来。

家世清白,只要家世清白。

林木森,为什么你会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呢?

宋霁月这种家庭,敢接受一个污点吗?

我哭了很久,才行尸走肉般离开。

公园里又响起广场舞的声音。

我抓住路过的阿姨,轻声问:“你儿子娶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你会同意吗?”

阿姨皱着眉看着我:“当然不会。”

“但他们很相爱……”

“什么爱不爱,现实一点。”

阿姨打断我的话,警惕地跑开了。

我不死心地又去问其他人,得到的回复千篇一律。

“敢谈我打断他的腿,这世界女的死光了吗?”

“趁早分了,孩子都考不了公务员。”

“一样的基因,谁知道她是不是杀人犯。”

一句句回答砸得我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

后来,大家知道这里有个女神经病发疯,都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了。

只剩我一个人看着天空落泪。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

虽然单亲,但母亲给了我充足的爱。

我自由自在地长大,性格很好,长得有点小漂亮,人也真诚,大胆勇敢,从不内耗。

我本来就很好。

和宋霁月交往之后,所有人都说我不自量力,但我并不在意。

而在这个夜晚,我第一次感到了懦弱难堪。

二十二岁这年,迟来的自尊被一遍遍凌迟。

宋霁月发来的消息还静静躺着。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机票。

我应该去纽约留学,学最喜欢的建筑学,毕业之后闯出一番事业。

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陈云川,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现呢?

我还想最后争取一把。

我去了长岛,寻找当时的橘子树。

我在心里想,如果结果了,我就摘一个,然后对宋霁月全盘托出。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藏着我隐蔽的期许。

但等我找到时,只看到了光秃秃的树干。

“你说这棵树啊。”

“这家人之前搬走了,树也没人管,所以就枯死了……哎,姑娘,你咋哭了。”

我已经听不清隔壁邻居关心的话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心脏发寒。

树枯死了,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宋家并不是电视剧里的冷血豪门,尔虞我诈。

相反,谦和有礼,底蕴深厚。

我在心里问自己。

宋霁月家庭那么幸福,被爱包围了二十年。

仅仅跟你谈了几年恋爱,你就要告诉他真相,博取他的心疼,然后让他对抗家里,抛弃前途,伤透家人的心。

林木森,你舍得吗?

我提了分手后,没敢听宋霁月的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云川钱花光后,酒后抢劫,又被判了进去。

毕业后我拼命工作,一天干三份工作。

终于凑够了二十万,默默打给了宋家。

工作人员问我要改什么名字,我说:“林明吧。”

木是一半林,月是一半明。

我曾经拥有过宋霁月一段时光,已经足够了。

他自有他的前途和光明。

我也是。

在第三次送的牛奶还没动过时,我察觉到了不对。

找物业打开门后,迎面扑过来浓重的酒气。

我急急跑到宋霁月身边,他已经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喝了多少:“你这几天就这样过的?一口饭都没吃吗?”

我被满地的易拉罐伤到了,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

宋霁月睁开烂醉的眼,看了一会儿,好像认出我了:“你是在教训我?”

宋霁月还要喝,被我猛地夺下。

他毫不在意地笑:“别大惊小怪,分手那段日子,一直这样过来的。”

“是我不争气,三年后,还能被你搞成这样。”

我控制不住地怒吼:“你就这样糟蹋身体吗?”

他推开我的手,厌烦地闭了闭眼:“林木森,别用这种语气,我会误会。”

“我这样,难道你会心疼吗?”

“你不会,你比任何人都心狠。”

宋霁月因为酒精中毒进了医院。

我在病房外发呆时,遇到了顾寒烟。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走上前:“好久不见。”

我慢了半拍才嗯了一声。

我和宋霁月在一起时,其实见过顾寒烟几面。

她曾经跑到我跟前示威:“宋家管得严,你要是跟宋霁月在一起,很辛苦的。”

我没理她。

她也不生气,莫名其妙地总是来找我,抢我的零食,还抢我的衣服穿。

有一天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不一样,我从小叛逆,家里都顺着我。”

我当时以为她在炫耀家里爱她,不耐烦地回:“那又如何?我就喜欢宋霁月。”

顾寒烟瞪了我一眼,一跺脚跑了。

后来听说她退了学,飞去了国外学艺术。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很叛逆。

其实当时我是有点羡慕她的。

家庭托底,北大这么好的学校也能说退就退。

“等会儿他醒了,你就照顾他吧,我先走。”

一天一夜没睡,我很疲惫,不想和顾寒烟啰唆。

“为什么我要照顾他?”

“你是他女朋友,当然应该交给你。”

顾寒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出了声:“谁跟你说我是他女朋友的?”

我没吭声,未婚妻不就是女朋友吗?

“我喜欢谁,你看不出来吗?”

顾寒烟盯着我的脸,半晌泄了气:“我跟你个呆子解释什么?”

“你个榆木脑袋,一心只扑在宋霁月上。”

宋母听到消息后就急匆匆来了医院。

我躲在角落,只偷偷探出脑袋。

视线里,顾寒烟正在安慰哭泣的宋母。

我骗了顾寒烟,我说我走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回来了。

宋霁月一向娇气,没吃过苦。

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这样颓废,这样狼狈。

我踌躇地捏着衣角,不受控制地担心。

我下定了决心,等到宋霁月醒了之后再走。

我总要看他一眼,确保他安好。

中午没舍得点外卖,我喝着矿泉水,啃着面包。

无意间和一双眼睛对视。

我一愣,那个人就错开了目光。

但我的心脏已经开始快速跳动。

我没看错,那是一双和陈云川一样的眼睛。

浑浊,狠厉,夹杂着一丝绝望。

那是个中年男人,戴着帽子,手插在兜里正往病房走。

宋母也正好从病房出来。

两个人眼看就要越走越近。

我猛地冲过去,握紧矿泉水大喊:“快跑。”

但已经晚了,中年男人的手抽出来,一把雪亮的刀闪着寒光。

他看着宋母的装扮,眼神疯狂:“你们有钱人都该死!”

宋母被吓得脸色苍白,僵在原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撞了过去。

中年男人被我掀翻在地,本要刺进宋母心脏的刀也随着偏开。

周围人后知后觉地尖叫,喊着保安。

中年男人将目标转向我,表情疯狂:“你也得死。”

我们缠斗在一起。

幸好我一直摆摊,力气锻炼得很大。

在大腿被刺了后,保安终于赶到,制服了他。

我因为失血过多眼前晕眩。

被抬上担架后,我听到宋母颤抖的声音:“木森,是木森吗?”

随机意识消散,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我和宋霁月在一个病房。

宋母看我醒来,连忙关切询问。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身体还好。

“幸好没伤到要害,好好养养就能恢复。”

宋母目光扫过我的伤口,目光颤了颤:“木森。”

她张了张口,泪水落了下来:“你都是为了救我,受苦了。”

“是阿姨的错,当年说话太狠。”

在宋母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她的心结。

宋母曾经资助过一个男孩。

他母亲去世,父亲入狱,没人管他。

宋母见他可怜,一直提供生活费和学费到他大学毕业。

结果毕业后第二年,他就因为故意杀人入了监狱。

他父亲一样,只是因为几句口角就暴起杀人。

宋母在那时就冷了心。

她不明白,成长环境都不一样,怎么就走上了相同的路。

后来,她将这点归于基因。

宋母跟我道歉:“木森,对不起,阿姨当时太武断了,有偏见,这对你不公平。”

“你不一样,你是个好孩子。”

宋母轻柔地帮我擦眼泪:“我不插手你们的事了。”

“当年的事我也一直瞒着霁月,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

我沉默了许久,小声说:“没必要,已经过去了。”

时隔三年,我不敢再确定宋霁月对我的感情。

旧事重提,如果感情不对,又是一场难堪。

我垂着头,心脏酸涩得不行。

突然听到旁边一道声音传来:“林木森,你又要理所当然了吗?”

我转过头,宋霁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声音抖得不行,红着眼质问:“又要替我做决定吗?”

“你说算了就算了吗?”

宋母离开有一会儿了。

我听到宋霁月下床,慢慢向我走来。

“当年。”

我心脏一紧,做好了被宋霁月斥责的准备。

骂我懦弱,骂我撒谎,甚至骂我冷血无情。

但宋霁月一把将我抱进怀里,他轻声说:“那段时间很辛苦吧。”

我瞬间泪如雨下。

怎么可能不辛苦呢?

分手的痛苦,还钱的压力。

还有陈云川时不时地骚扰。

那段时间,天天都在做噩梦,睁眼后抑郁到天明。

为了攒钱,发烧感冒也不舍得去医院。

最难熬的时候,我用新的手机号偷偷给宋霁月打电话。

接通了也不敢说话。

宋霁月一句喂,我录了下来,来来回回不知道听了几万遍。

“不哭了,不哭了,乖,我在这里。”

宋霁月哑着声音一遍遍亲我的额头:“是我的错,我做得不够好,没有给足你安全感。”

我被他抱进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衣领。

“我的家庭复杂,这段感情中,总是你更辛苦的。”

宋霁月红了眼,语气哽咽:“木森,给我个机会,我们不要再错过了。”

“今年一起去看长岛的雪,好不好?”

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

中年男子得了癌症,活不了几天。

本来依靠昂贵药物,可以拖一段时间,但他没钱。

病痛折磨得他终于精神崩溃,所以才专找宋母这类人动手。

与此同时,我和歹徒搏斗的画面也在网上传开。

政府为我颁发了见义勇为的奖杯和奖金。

在我的名声越来越大时,我父亲是杀人犯的消息也被扒了出来。

我以为评论会是一片骂声。

但不是。

【大清已经亡了,有人还搞连坐,啧。】

【她爸犯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别太荒谬。】

【骂她的,祝你下次上街遇到歹徒,没人救你哈。】

【小姐姐别理他们,你真的好勇敢,好棒。】

我认真地刷着一条条评论,没忍住捂住了脸,又想哭了,这几天哭得太多了。

伤好以后,我和宋霁月果真又去了长岛。

走到那棵橘子树下,我忍不住心情低落:“可惜树枯了。”

宋霁月没说什么,安慰地抱了抱我。

回去之后,他拉着我来到花园。

遮挡视线的手掌移开,我眼前逐渐亮了起来。

我猛地愣住。

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棵橘子树。

微风吹过,上面结满了黄色的橘子。

“那天离开后,我又一个人折返回去。”

“那户人家很好,听到我的要求,很大方地送了我幼苗。”

宋霁月突然单膝跪了下来。

他仰着头,手心安静地放着一颗橘子。

“这棵树我种了三年,这颗橘子也迟了三年。”

宋霁月看着我的目光,十分温柔,语气珍重:“现在,我的女朋友,愿意答应我的求婚吗?”

宋霁月这个人一向不相信天意。

他怕那户人家照顾不好那棵树,结不了果。

他也怕意外降临,那棵树莫名消失。

他最害怕我们的感情因为这棵树出现意外和失控。

于是,宋霁月选择了自己掌控。

他找了那户人家,捧着树苗小心翼翼地回家。

我不知道这三年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照顾这棵橘子树的。

但肉眼可见,这棵树被养得很好。

宋霁月,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

你看着枝叶结出果子,又慢慢枯萎。

等的人却总是不在,会想什么呢?

我含着泪接过橘子:“好哦。”

我曾经以为我们的感情会随着那棵橘子树枯死。

就像我在二十二岁这年,自尊被打碎,落入尘埃,失去了一切。

于是一向勇敢的我没了勇气,选择了逃避。

但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有人小心翼翼地挖开土壤,满含希望地栽下树苗。

浇水,除草,施肥,每日照料,从未放弃。

于是在三年后,枯掉的那棵橘子树随着记忆逐渐淡去。

新生的枝丫开出崭新的花。

林明又重新变成了林木森。

暮去朝来,寒来暑往,星霜荏苒。

枯木又逢春。

【番外 宋霁月】

朋友来看我时笑话我:“就那么宝贝,过敏了还要戴。”

我将围巾小心收起:“你不懂,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朋友喷了一声,好笑:“我还以为你只是玩玩,怎么看着倒有些认真?”

我反问:“谁说我只是玩玩?”

朋友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她死缠烂打,你嫌烦才答应吗?”

我沉默了,语气很淡:“我看起来像死缠烂打就能追上的人?”

朋友哑然,过了会儿,比了大拇指:“哥,还是你牛。”

“你这心思,谁能玩得过你?”

跟林木森巧遇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她说要追我,但起不来床,又忘性大。

我每次让别人给她传递我的行踪,总是要费尽心思挑在下午和她没课的时间。

果然,演讲比赛已经开始一半了,她才慌慌张张跑进来。

来了也不老实,眼神直勾勾地看我。

我被看得心浮气躁,差点念错词。

结束后,我故意走得很慢。

果然,林木森跟了上来。

她绞尽脑汁跟我搭话:“同学,你们餐厅在哪儿呀,我找不到。”

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淡声道:“正巧我也要去,跟我一起吧。”

林木森兴冲冲地哎了一声。

刚认识时她还很矜持,饭小口吃,水小口喝。

后来把我追到手了,就放飞自我。

一次能吃四个菜,两碗米饭。

她不爱吃蘑菇,总是偷偷塞给我。

我都装没看见,默默将碗里的鸡腿夹给她。

不知道她误解什么了,总把我当豌豆公主一样对待。

别人都是男朋友照顾女朋友,她倒好,忙前忙后擦好桌子才让我坐下,还要担心地问我要不要喝水,她带了保温杯。

冬天还怕我冷,给我暖手。

虽然最后都是她缩进我怀里,舒服地看电视剧。

我难以理解她的脑回路,但她明显乐在其中。

所以我想,只要她高兴,我愿意显得柔弱一点。

因为我的家庭,跟我在一起,其实是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给她安全感。

和她刚交往,我就在朋友圈官宣。

刚开始,还有些说她配不上我的流言。

但我每次都会第一时间解决。

后来大家发现我是认真的,就不再说了。

林木森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就算刚开始看她不顺眼的,最后也会真心接纳她。

在我们恋爱的第三年,有人忍不住跑到我面前说:“真无语,林木森怎么把你宠得像个公主一样。”

这些酸言酸语我这几年听多了,头都没抬:“没办法,命好。”

想了想补充,“对了,也是她先追我的。”

那人酸得牙都要掉了。

分手之后,我着实过了一段颓废日子。

每日关在房间内,只喝酒睡觉。

最痛苦的时候,甚至无意识割了腕。

醒来时,家里人哭得泣不成声。

我后知后觉地感到愧疚。

如果林木森看到,也会看不起我这副样子吧。

那天晚上,我抱回来的那棵橘子树竟然开花了。

我看着这朵花,久久不能回神。

我思念得快要发疯时,林木森也会在某个地方想我吗?

我每年冬至依旧会去长岛,走曾经我们走过的路。

为了应付家里,我和顾寒烟扮演了假情侣。

她见到我时笑我:“呦呦哟,宋少爷怎么变成流浪狗了。”

我冷冷看她,她也不怕:“早知道,我当时就跟她表白了。”

我打断她:“表白也没用,她只爱我。”

顾寒烟很不屑:“你可真自信。”

我没理她,继续往山顶走。

林木森爱我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

就像我爱她。

从分手的打击中恢复后,我开始担忧她的处境。

她遇到了什么?或者受了什么委屈?

我恨我做得不够多,给她的安全感不够,让她对这段感情的坚定有了一丝犹豫。

登上山顶,去往寺庙,我跪在佛像前,真诚地祈求祝愿。

求到的护身符和平安福都被我小心收好,和前一年的仔细放在一起。

出来后,面前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

我拍了张照片,换成了微信头像。

朋友们都评论猜我最近是不是养生了。

我没有回复。

如果林木森能看到,或许她会察觉头像下隐秘的含义。

我总是梦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教室。

梦到长岛路灯下纷飞的大雪。

梦到我们经常去的餐厅和电影院。

冬至时,我又拍下一张雪照,没有配文。

我头像的竹林和澄澈的雪景相互映衬。

寂静又无声。

竹叶青,竹叶轻。

秋风故里又思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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